“这张公案日后便归你使用。明日我会安排书吏教你珠算基础。今日,你便先熟悉一下近期的军情动向。”
朱重八依言走到案前,心中仍觉有些恍惚。
就在今天早晨,他还在军法司那阴冷的监牢里,等待着曾兴的最终判决,想象着终结自己性命的,究竟是一条麻绳,还是一把鬼头刀。
岂料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他不仅重获自由,更摇身一变,进入了核心机密的军令司,并且能接触到这些往日在他担任镇抚使时都无缘得见,更高层次的军情资料。
这命运的急剧转折,让他如同身处梦境之中。
好在朱重八心志坚毅远超常人,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肃然道:
“谢赵参军提点!属下遵命!”
赵庸本人案头还堆积着大量待处理的文书,今日为了接引朱重八已耽误了不少时间,见他已进入状态,便点点头,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朱重八在案后坐下,这才仔细打量桌上的文件。
只见每份文件的左上角,都用朱墨清晰地标注着“密”字以及编号。封面上还贴着签条,写着借阅缘由为“新入职参谋朱重八熟悉军情”,审批人赫然是“军师朴”,落款日期正是今日。
他猜测这些文件恐怕只是暂借给他阅览,阅后还需及时归还,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屏息凝神地翻阅起来。
刚看到第一份情报的来源,朱重八的心跳便猛地漏了一拍——那情报竟来自于遥远的荆湖地区,徐宋政权的控制区!
他此前官至镇抚使,级别已然不低,但仍只是听命行事的“战将”,平日最多接触到的,只是诸如某片区域大概有多少敌军的“战役级”情报。
就这,还是经过军令司分析整理后的情报结论。
在朱重八原本的朴素认知里,石元帅肯定能掌握更大范围的敌情,但大抵也脱不开“为当前战事服务”这个“战役级”情报范畴。
而眼前这些相对比较粗糙的原始情报,却彻底颠覆了他的想象。他猛然记起,石山在以往给晋升军官授课和军议中,曾多次提及的一个词——“战略”。
一瞬间,许多先前无法理解的谜团,仿佛被一道闪电照亮了!
去年,石元帅在徐州城外大破元廷十万大军,声震天下。
当时红旗营上下群情激昂,很多人以为元帅要趁势席卷江北,进一步扩大地盘,甚至北伐大都。
但石山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见好就收”,甚至主动与元廷方面接触,放出“和谈”风声。当时不少老兄弟,包括他朱重八在内,私下都颇感疑惑,一些人还觉得元帅有些保守了。
还有,红旗营大军渡江之后,元廷方面的反应也显得极为迟钝和混乱,未能在第一时间组织起有效的反扑,红旗营连下五城,江浙行省元军都仿佛蒸发了一般。
彼时,朱重八虽然感觉庆幸,却只是将其归功于石山的“运气”和元廷的“无能”。
直到此刻,看到这些来自千里之外,与当前江东战事并无直接关联的情报,朱重八才豁然开朗!
这就是“战略”!
石元帅的目光,早已超越了一城一地,甚至超越了江南一隅。
他通过这套庞大的情报体系,牢牢掌握着天下大势的脉搏,精准抓住元军主力深陷于荆湖的战略窗口期,才能在江南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
这不是运气,而是“战略级”情报支撑的战略谋划!
想通了这一点,朱重八在惊叹之余,后背也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石元帅能将这套情报体系用于洞察天下,难道就不能用于监察内部?自己当初在麾下安插私人之事,自以为做得隐秘,会不会早就……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深想下去,连忙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手中的情报上,仿佛只有通过这些冰冷的文字,才能暂时驱散那无孔不入的恐惧。
这些情报时效都很新,但多是未经加工的原始材料。
关于元军围剿徐宋政权的情报就有近二十份,来源也五八门:
有过路行商的口述,有市井之间的流言,有从战乱地区逃难而来的百姓叙述,甚至还有军情科安插的谍报人员从元军低级军官口中套取的消息……
来源如此复杂,内容自然不可避免的互相矛盾,导致真假难辨。
关于元军和徐宋军队的实际战线,不同情报就给出了好几个版本。
最悲观的版本显示,徐宋政权除了沔阳府和中兴路(治所江陵)还剩下三座孤城在苦苦支撑外,其余占领区早已全部沦陷,元军主力已合围徐宋国都蕲水县城,徐寿辉败亡恐在月余之内。
另一份情报则显示,从江浙行省调去的东路元军,在蕲春城下再次遭遇挫败,大军久攻坚城不克,士卒疲敝不堪,士气极度低落,已有逃兵现象出现。
还有情报详细描述了南路元军(湖广行省兵马)与徐宋军队在武昌府治所江夏城的惨烈拉锯战,声称双方在此地反复争夺数月之久,城墙几度易手,城外血流成河。
朱重八猜测,朴道人将这些原始情报给他看,多半存了考验自己情报分析能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