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结束后,周十二当场宣布了人事调整命令,任命了六张新面孔接替军法官之职,随后便将面色惨白的秦双等六名“老”军法官直接带走,美其名曰“另有任用”。
军法官体系独立于战兵系统之外,直接对绣衣卫和元帅府负责,秦双等人属于绣衣卫的外派人员,他们的调动,朱重八这个镇抚使确实无权过问。
不过,周十二表面上还是很给朱重八面子,临行前特意跟他做了简单的交接,语气平淡地解释这只是“正常的岗位轮换和人员调整”,其余各镇也会依次调整。
但朱重八岂是这般好糊弄的?他根本不信周十二那套鬼话——秦双等人被带走时,那如丧考妣、双腿发软的模样,是个人都能看出绝非正常的升迁调任。
朱重八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预感大事不妙,敏锐意识到周十二亲自入营调查并带走秦双等人,极大概率与自己先前擅自做主,安插周德兴、朱文正等乡党子侄入自己军中一事有关。
但他内心深处仍存有一丝侥幸。
毕竟,石元帅虽然素来重视法度,强调军纪,但行事向来有章可循,赏罚分明,此前也从未有过擅杀功臣的事迹。
他自己这点事,说小,确实不小;说大,也不大,且他屡战有功,会打仗的本事,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石元帅又向来惜才……
周德兴、朱文正等人,不是他朱重八的同乡好友,就是他的亲侄子,关系自然亲近。
但平心而论,这几个人也都不是庸碌之辈,个个身手矫健,敢打敢拼。即便完全按照正常的途径报名投军,凭他们自己的真本事,经过考核和战阵磨练,也肯定能在红旗营中混出个不错的前程。
朱重八当初把他们安排在自己麾下,心里琢磨着既是为红旗营收揽了人才,也是顺带提携一下乡党子侄,将来自己上阵冲锋时,身边也能多几个放心可靠的自己人掩护策应。
他自认此事乃人之常情,并没觉得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亏心事,因此起初并不是十分心慌。
当然,这些自我安慰的想法,多少也带着些明知事情可能败露,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奈和焦虑。
朱重八头脑敏锐,天赋极高,加之勤奋好学,从军这段时间以来,凭借军功一步步做到了镇抚使的高位,他哪能不知道石山维护红旗营各项制度的决心何等坚决?
利用职权擅自安插私人,终究是违反了红旗营严明的专司募兵纪律和分兵回避纪律。
虽然当初是秦双那个傻蛋为了巴结自己,主动大包大揽地处理了所有手续问题,但说到底,根源还是在于自己先起了徇私之心,暗示秦双做下了这些事。
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换了自己站在石元帅那个位置,麾下将领竟敢公然违背军纪,在部队里安插私人,培植亲信,自己会如何处置?会如何对付那些可能生出二心、挑战自己权威的人?
一想到石山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和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朱重八就越想越害怕。
今日出操时,他便心神不宁,再难在部下面前维持稳重,只能借口头疼难忍,将训练事宜暂交副手,自己躲回公署内苦思对策,实则是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可能到来的雷霆之怒。
“砰!”
就在朱重八心乱如麻,苦思对策却不得要领,正烦躁地一拍桌子时,房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
他心头火起,猛地扭过头,正待喝骂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如此无礼,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的乡党兼发小,如今在他麾下任什长(拟升队率)的周德兴,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
周德兴甚至没顾得上行礼,压低了声音,急道:
“重八——不,镇抚使!坏了!坏了!那几个新来的军法官,一个个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油盐不进!俺刚才假意凑近乎,想探探口风,他们愣是半句实话没有,公事公办得吓人!
俺寻思着这阵势不对劲啊,怕不是要出大事?要不……俺们赶紧寻个机会,逃了吧?”
石山治军严谨,对军队的控制手段更是一套又一套,堪称滴水不漏。普通将领想要私自拉走队伍,简直是难如登天。
朱重八即便在本镇安插了几个自己人,但时日尚短,没能控制关键岗位,且一想到本部小营外面不远处就是常遇春的擎日卫大营,他就连半点造反的念头都不敢生出。
同样的,周德兴虽然投军的时间不长,也能认识到这一点,此时发现形势不对,明明知道发小朱重八“手握重兵”,可周德兴首先想到的,还是最原始的出路——“赶紧逃”。
朱重八本来内心慌乱,可见到周德兴这副惊慌失措、方寸大乱的怂样,反而被激起了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和镇定,他眼睛一瞪,低声喝道:
“逃?你他娘的,慌个甚!俺们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是扯旗造反了,还是投敌叛变了?屁大点事,爷爷为甚要逃?!”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