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末将……末将还有一事,不敢隐瞒!”
石山手握令牌,神色不变,道:
“讲。”
卞元亨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与过去彻底了断,道:
“末将与张士诚是旧识,去年末将随周都事(周闻道)前往益都路公干,返回北沙镇时,曾遇到张士诚。彼时他见元军屡败于元帅之手,起了自立之心,欲招揽末将,共举大事。
末将当面回绝了张士诚,他却未因可能泄密而加害,可见其人仍念旧情。末将赶至合肥投效元帅时,张士诚尚未举事,便未据实相告此事。
末将日后若统率水师,定有极大几率会与张士诚所部交战,恐因往事而影响临机决断。
元帅如此信重元亨,末将不敢欺瞒!”
卞元亨说完,就低下头,忐忑不安地等待石山的反应。
他这番话需要极大的勇气,也可能给自己带来莫测的风险,但他仍是遵从本心,自认日后与张士诚刀兵相向,终究会掺杂些许旧情,必然不可能一开始就尽全力。
与其待到日后出事了再向元帅请罪,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话说在前面,让自己能更心安的面对张士诚。
“哈哈哈!”
石山闻言,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每个人都处在不同的交际圈子中,没人能脱离社会而独立存在,红旗营治下同样如此。
如:元帅府长史刘兴葛,就曾与被扣押的淮南行省参知政事赵琏共事过;而新任命的当涂县令汪广洋,年少时曾师从元廷安庆路总管余阙。
卞元亨和张士诚都是淮东路灶户,二人的家乡相距本就不远,又均是当地颇有影响力的豪杰人物,圈子必然会有交集,有交情很正常。
这一年多来,石山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到卞元亨的一些过往事迹,结合长时间的亲自观察和考验,认定卞元亨品性上佳,可以托付重任,自不会因为这点陈年旧事而心生芥蒂。
“我当是何事!无妨!”
石山上前,用力拍了拍卞元亨的肩膀,再次递上东海水师都指挥使的令牌,语气充满了信任,道:
“大有坦诚此事,说明你心无挂碍,行事光明磊落,有古之名将之风。昔日之事,不必再提;来日遭遇张士诚,你该如何办,便如何办。我相信,我不负大有,大有也定不会负我!”
卞元亨心中顾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他郑重地接过令牌,猛地抱拳行礼,斩钉截铁地道:
“元帅信重之恩,元亨万死难报!此生定当竭尽所能,为元帅扫平万里海波!”
信重与忠诚,自古便是相生相伴的一体两面。在这仁义难存的元末乱世,石山与卞元亨之间这份君臣相得的情谊,显得尤为珍贵。
不过,石山能如此信重卞元亨,固然是因为后者能力出众,品性坚贞可靠。更因为卞元亨尚未正式投效前,就将家小接到红旗营治下,毫无保留的坚定站队石山。
还有一层更深层次的现实原因,水师不比陆师,没有稳固岸基补给,再强大的水师舰队也只是无根之木,不过是“一次性”的力量,更难以形成真正的独立威胁。
相比之下,对于更容易割据一方独立发展的陆师,石山的警惕心就要重得多。
他从建军之初就反复调整编制,防止麾下将领掌握私军,又陆续推出募、训、统分离,军法官派驻、粮饷直辖等多项制度,还通过思想灌输、利益捆绑、人员交叉任职等多种手段防患于未然。
——此举并非针对某个个人,而是为了保住红旗营这支队伍不变质、不分裂的必然举措。
根基若坏,大厦倾颓只在旦夕之间。
可以说,正是石山从建军以来就不遗余力的“折腾”制度建设,才使得红旗营区别于其他蜂起的各路势力,能够在保持较强战斗力的同时,还维持着相当程度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石山内心清醒得很,毕竟是讲究人身依附和乡土宗族关系的“封建社会”,他并没有天真地指望这些制度能够管用几百年不动摇,甚至没指望能在他这一代完全不出问题。
之所以在扩军的过程中逐步下放部分权力,便是基于这种现实考量。
但是,放权绝不等于放任!任何敢于挑战,破坏既定制度红线的人,无论其出于何种目的,都是在掘红旗营的根基,必须受到严厉惩处,绝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