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大哥,行个方便,能否容俺稍微整理一下仪容?这副模样过堂,实在有失体面。”
若是在旧元朝的江宁府衙,犯人落到衙役手里,若不能使大钱,漫说喊“大哥”,便是喊“亲爷”“祖宗”,也别想有好脸色看,更别提什么整理仪容。
但红旗营毕竟是蒸蒸日上的新兴势力,军法司更是新成立不久的衙门,内部规矩本就严,且尚未被那些积年的恶俗陋规彻底浸染。
“快点!别磨蹭!”
衙役的语气依然生硬,但终究还是侧过身,给了朱重八一点时间。
朱重八赶紧用粗糙的双手用力搓了一把脸,试图抹去睡痕和颓唐,又用手指尽力梳理了一下散乱纠结的发髻,仔细拍打整理身上那件已经变得皱巴巴,沾着草屑的囚衣,尽量让自己显得整齐一些。
做完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主动伸出双手,平静地道:
“有劳两位大哥带路。”
两名衙役不再多言,熟练地给朱重八戴上沉重的木制手杻(手铐)和铁链械镣(脚镣),左一右“搀扶”着他,走向军法司大堂。链条拖地的哗啦声在幽深的监牢走廊里回荡,格外刺耳。
军法司典军曾兴为了尽快结案,连日来昼夜不停地分别突审秦双、周德兴、朱文正等相关人犯,身心俱疲,眼中布满血丝,但总算取得了连贯且能相互印证的关键证词。
他不敢耽搁,决定趁热打铁,立即提审主犯朱重八。
“啪!”惊堂木重重拍下,声响在大堂内回荡,令人心悸。
“威——武——”两旁持棍而立的衙役齐声低吼,营造出森严的审判气氛。
主犯朱重八被带到堂下,械镣声声,他顺从地跪下。
曾兴依照程序,沉声发问。
“堂下何人?乡籍何处?归案前担任何职?”
这“一拍三问”既是规定流程,也是为了打掉案犯可能残存的侥幸和嚣张气焰。
朱重八已经接受了以身殉法的思想准备,自不会再生出任何抗拒心理。膝盖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生疼,但他的腰背却下意识地挺得笔直,声音清晰地回答道:
“罪将朱重八,濠州钟离县太平乡人。归案前系抚军卫第三镇镇抚使。”
曾兴这几日连续高强度审案,经验飞涨,见朱重八这副看似顺从却暗含倔强的模样,知道其心理防线已在漫长的等待中被煎熬得差不多了,便不再多费唇舌进行心理压制,直奔主题道:
“朱重八!本官已连日提审秦双、周德兴、朱文正等一干涉案人员,基本查清了尔等违法乱纪的事实。现在本官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实供述你的所作所为及作案动机,不得有任何隐瞒欺诳!
若证词无伪,或可视为你有悔过之意,本官可为你争取一线生机!”
朱重八其实根本不信这“坦白从宽”的套话。以他对权力规则的朴素认知,坚信自己无论说什么,最终都必然会被定性为“蓄意谋反”的重罪,必然难逃一死,还有极大几率累及家族。
既然如此,再说假话或者求饶,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当即抬起头,面色平静地陈述事实:
“去年十月二十一日,罪将写信给同乡发小周德兴,委托他代为修缮俺父母的坟茔,以尽人子之心;并在信中暗示他如今世道纷乱,不如投军博个出身,可来俺麾下,彼此也有个照应……”
因朱重八极为配合,提审过程异常顺利,曾兴很快就拿到了详细且与其他证词高度吻合的供述。
结合秦双、周德兴、朱文正等人的供词以及搜获的书信物证,基本可以判断朱重八此次并未说谎,其核心动机确为“徇私情,提携乡党,培植亲信,以便于其人掌控部队。
但曾兴依然没有当堂宣判——正如朱重八所料,此案的最终判决,关键不在案件事实本身,而在于石元帅欲借此案传达何种信号,以及维护军纪的决心有多大。
将朱重八再次还押监牢后,曾兴立刻命文书吏员连夜整理好所有供词证物,形成完整卷宗。次日一早,他便带着这摞沉甸甸的案卷,赶往元帅府,请求面见石山。
“元帅,朱重八已于昨日过堂,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
曾兴垂手而立,只陈述事实,不敢擅自添加任何个人倾向性的判断。
“嗯。”
石山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应了一声,接过邓友德转递而来的卷宗,便勾着头仔细翻阅起来,手指偶尔在某一行字上稍作停留。
供词显示,朱重八承认早在去年写信时,就存了引周德兴为臂助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