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路(相当于后世江西省九江市)位于长江中游,地处要冲,仿若控扼江北、淮南、湖广、江西、江浙等五行省的“十字路口”,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向南,它充当着整个江西行省的北面门户,江州路不下,则难以进取江西行省全境;
向西,它与兴国路、蕲州路等地共同控扼着通往湖广行省和江北行省的长江航道咽喉;
向北,便是素有“吴楚分疆第一州”之称的安庆路,安庆路再北面,就是庐州路;
向东,则可顺流而下,直接威胁池州路、太平路,乃至庐州路等地。
更重要的是,江州路就在徐宋政权首都蕲水所在的蕲州路对面,两路隔江相望。如此敏感而重要的位置,徐寿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允许其他势力染指——即便是名义上的盟友红旗营也不行。
而石山若不能夺取并牢牢控制江州路,那么红旗营当下向西发展的一切努力,都将失去战略意义。
行军打仗若不深入研究地理,则容易产生“天下何处不可去”的盲目乐观。可若是结合地理、政治等因素通盘考虑,就会明白用兵方向的选择,其实受到诸多看不见的条件制约。
去年,当元廷安庆路总管余阙率领大军北上攻打桐城时,石山正与元廷进行着深入的“和谈”,红旗营东、北两线压力骤减,实际有能力发动一场“灭路”级别的大战。
当时,军中就有人建议趁机抽调主力大军南下,全力攻取安庆路全境。
这个建议最终被石山否决了,反对的主要原因,与今日卞元亨的顾虑基本一致。
——江防压力太大,还会为被重重围困的徐宋政权解套,就算石山能与徐寿辉通力合作,联手打退了元军的围剿,两部理念不同发展区域重迭的义军,也必然会很快陷入自相残杀。
所以,西进方案就不在红旗营当前的优先发展选项中,这是红旗营高层集体智慧权衡后的结果。卞元亨能跳出战术层面,从战略高度清晰认识到这一点,殊为难得。
石山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含笑道:
“分析得很有道理,切中肯綮!接着讲你的看法。”
“其次,便是向南发展。”
卞元亨得到元帅的肯定,底气更足,他目光扫过墙壁上悬挂的巨幅舆图,脑海中的思路越发清晰,继续说道:
“从太平路向南,攻取宁国路大部地区,凭借我军战力,应该不会太难。但宁国路再向南便是地形更为复杂的徽州路山区,沿途关卡众多,进取将异常困难,战事极易陷入僵持。
战事一旦迁延,徽州路元军必然能获得来自杭州路、建德路乃至饶州路方向的支援。”
他话锋一转,指向南路的东线,道:
“而从集庆路直接向南发展,则须先攻克常州路宜兴州,然后经太湖,走水路攻打湖州路。此路线水网纵横,我水师大型战舰难以深入其间,运兵投送困难重重。
而且,此举必会强烈刺激常州、平江、松江、嘉兴、杭州乃至广德等路的元军。
这几路是江南最富庶的区域,钱粮充足,人口众多,当地元军战力或许孱弱,但韧性十足,能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屡败之后还能屡战,极易打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和拉锯战。
若江浙行省元军主力趁我军深陷东南战局之际,迅速平灭了徐寿辉所部,再回师杭州路,或直接由抄我军后路,则形势危矣!”
其实,以红旗营的强劲战力,在西、南两个方向并不是完全没有突破的可能。
至少,攻下芜湖、繁昌两县,全取太平路,再顺势拿下宁国路部分区域并站稳脚跟,难度不会太大。
但正如卞元亨所分析的那样,这两个方向放在当前的全局考虑,都不宜作为主力进攻的重点方向,最多派遣一支偏师慢慢扩张。主力进攻的方向,只能是第三个方向——东面。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卞元亨投效红旗营的时间相对较晚,却能如此快速地脱颖而出,固然离不开历次大战中他奋勇争先累积的显赫战功,更因其颇具战略眼光和大局观,很早就进入了石山的视野,并加以重点培养。
今日这番深入透彻的分析,更是暗合石山的东进战略本意,听得他频频点头,大为欣慰。
待到卞元亨说完,石山抚掌赞道:
“好!大有此论,既能明晰我军的优势所在,又能洞察潜在的风险,更能统合地理、军政于一体进行通盘考量,实属难得!足见你平日勤于思索,善于钻研,确是胸有韬略,腹藏丘壑!我很欣慰!”
卞元亨能有今日的成就和见识,当然离不开石山破格提拔,并给予他独当一面的岗位进行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