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仅是数字游戏,更是一场精细入微的庞大手术,涉及数万战俘的分流,数千新兵的补入,以及一千多名伤退老兵的归宿。
楮兰遗址处,红旗营以铁血铸就胜利,俘获元军近三万之众。
因伤重不治者,两千六百余具尸体被草草掩埋;移交给徐州红巾军各部以充实力的,有八千人;被淮东豪强田丰遣使带着真金白银急切求赎的盐丁,还有两千一百余人。
最终,真正握在红旗营手中,需要彻底消化吸收的战俘,尚有一万七千余人。
其中约三千人,或是积年老兵油子,或是地痞无赖出身,恶习深重,屡教难改,却又罪不至死。
石山大笔一挥,将这些人发配至滁州、怀远两地的矿山,以劳役赎其罪责,同时也解决了红旗营扩编后,矿山劳力匮乏的问题。
另有约五千人,体质相对较差,不堪战阵,也难耐矿下苦役,便打散编为十个民屯营,撒入红旗营治下的各州县荒地,垦田自养,逐渐化兵为民。
剩下的约九千人,身体健康,在战俘营中表现尚可,经整训后,便是优质的兵源。
但如何补入红旗营各部,却大有学问。
此役,红旗营自身战损亦重,阵亡四千三百余将士,战后伤重不治而亡的,又有近八百条好汉。还有一千五百余名将士,虽侥幸从鬼门关捡回性命,却落下终身残疾,再也无法披坚执锐。
这些伤退者,必须妥善安置,绝不能再一股脑儿全塞给本就问题深重的荣军社。
各营卫的战损程度相差也很大,有的营作为先锋,十成去了四成;有的营负责侧翼掩护,几乎未损筋骨;更有不少将士在此役中冒死冲锋,斩将夺旗,立下赫赫战功,亟待擢升。
加之红旗营的规模也在计划中稳步扩大,军令司的任务,便是依据各部战损、功绩评定及扩编需求,拿出一份详尽到营、队的人员抽调、补入计划,确保新血注入后,各部骨架不散,战力不降。
此外,随着各卫编制持续膨胀,动辄统辖十个营以上,五六千人马。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单靠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等寥寥数人临阵决断,难免顾此失彼,贻误战机。
石山敏锐地意识到,必须为每个卫配备专门的参谋人员,协助主将分析敌情、制定方略、传达军令。他暂拟每卫先设三名参谋,所需人选亦需军令司从现有军官中精挑细选,并组织短期培训。
负责此事的军令司知事朴道人,这些时日被这庞大繁杂的数据和千头万绪的调配弄得焦头烂额,整日埋首于案牍之中,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头发都愁白了好些。
前两稿方案递上来,皆因考虑不周、数据偏差或调配失衡,被石山朱笔批注了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见,打回重做。
直到这第三稿,石山仔细审阅后,紧蹙的眉头才真正松开,同意了整编方案,只在几处人事任命上做了调整,提笔批下:
卞元亨,奋武卫第八营指挥使;云,镇朔卫第七营指挥使;毛贵,仍留军令司听用……
“元帅!周都事已带到。”
亲卫队队率彭早柱的声音在官厅外响起,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石山手中一份秋粮入库的公文正批到紧要处,头也未抬,只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彭早柱听到元帅的声响,赶紧侧身让开,引着周闻道步入元帅衙署官厅。
厅内,石山仍伏案疾书,笔走龙蛇。
彭早柱手脚麻利地搬来一个红木秀墩,轻轻放在离帅案不远不近的位置,对周闻道使了个眼色,便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门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这位彭早柱,乃是彭二郎的独子。
芝麻李决意举部投效石山,为表心迹,主动将膝下仅有的两个儿子都托庇于石山。
彭二郎、李喜喜、薛显等徐州掌握实权的文武见状,无论真心还是被迫,也纷纷效仿,或送亲子,或遣族中亲近子弟,以“质子”身份入红旗营效力,以示绝无二心。
彭早柱便是其中之一,年纪虽轻,行事却颇为沉稳干练,便被石山留在身边,充作轮值亲卫。
厅内一时只剩下毛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周闻道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垂手肃立,目光落在脚下夯实的泥地上,不敢直视石山。
批阅完最后一行,石山搁下笔,长长吁了口气,站起身,缓缓踱了几步,活动着因久坐而僵硬的腰背关节,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周闻道见状,连忙趋前一步,躬身道:
“元帅。”
石山停下脚步,拿起案头那份《陈荣军社积弊四事疏》,扬了扬,道:
“闻道,坐。你这份呈文,我已经仔仔细细看过了。”
周闻道心头一紧,依言在秀墩上小心坐了半边屁股,腰杆挺得笔直,等待着下文。
“找的问题,非常准!”
石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直入周闻道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