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跟随左君弼父亲左武征战多年的老将殷从道,经历的挫折远胜其他人,早已从合肥军水陆皆被红旗营扼住的阴影中走出,开始思考现实出路。
“将军,石山此番出兵,其志绝非只是扫荡本路元军残部,怕是彻要底扫清整个庐州路,合肥地处庐州路腹心,扼南北要冲。石山若一统庐州路,则合肥,其人必取。”
殷从道顿了顿,给左君弼留下思考的空间,然后接着道:
“将军,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从中作梗,设法阻挠其进军。要么……”
殷从道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沉重。
“顺应时势,助其功成,以我合肥军之力,为其扫清庐州路充当先锋马前卒。将军,可想好了,我们该选哪条路走?”
左君弼率部举义,只是为了延续家族富贵,杀官占据合肥有胆,争霸天下却无此雄心。
阻止石山扩张的步伐也好,配合石山全取庐州路也罢,都必须围绕延续家族富贵这一目标。
否则,还不如不做。
硬抗,自取灭亡;继续低头,则意味着彻底放弃自主,沦为石山的附庸。
这个抉择,重若千钧,左君弼实在难以下定决心,良久,他才艰难地抬起头,声带沙哑,道:
“殷叔所言,句句在理。但兹事体大,关乎我合肥上下数万军民之存亡。容我……再思量一二。”
殷从道暗叹,若左武尚在,面对此等局面,无论有无出路,都不会像眼前这般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当下不再言语。
两日后,距离合肥城东北不足百里的梁县,已是一片旌旗的海洋。
红旗营大军如同一条红色洪流,浩浩荡荡地开进梁县。
时隔近两个月,石山再次亲临此地,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上一次是为了夺取这个战略支点,打通控扼庐州路的门户,这一次,则是以此为跳板,剑指整个庐州路。
梁县城外的旷野上,营帐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赤红色的“石”字帅旗和各营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将士们身着统一制式的红色战袄,在军官的号令下,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挖掘壕沟,架设鹿角。
欢快的脚步声、金属甲片的碰撞声、号令声、骡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磅礴力量。
石山身披一件玄色轻甲,外罩赤红战袍,立于中军望楼上,俯瞰着脚下由他意志驱动的庞大战争机器。
身后,捧月卫都指挥使龚午、擎日卫都指挥使常遇春、骁骑卫都指挥使李武等一众悍将肃立,如同拱卫雄狮的猛兽。
此番出征,大军后方并非高枕无忧。
徐州红巾军内部不稳,芝麻李隐隐失去了对各部将领的统辖权,元军也加紧了对徐州北面济宁路的兵力部署,徐州路防线随时有被元军击穿的风险。
石山留下最稳重持重的拔山卫都指挥使胡大海镇守濠州,统领后方诸营及补充兵,确保粮道和退路安全。
随他出征的主力,是捧月卫、擎日卫和骁骑卫三支核心野战力量,另有经过严格筛选的三千补充兵及大批粮草辎重,早在主力抵达前,就和辎重营分批押送辎重至梁县。
红旗营大军自濠州出发,经定远,跋涉两百余里,已经抵达梁县。
近在咫尺的合肥军,却仍未开拔。
“三哥!”
李武噔噔噔几步冲上望楼,黝黑的脸上写满了焦躁和不耐,对着石山的背影道:
“左君弼八成是不会来了,依俺看,这厮就是存心抗命,让俺带骁骑卫去合肥,把他——”
李武本想说“把他揪出来砍了”,但话到嘴边,又想起合肥高大的城墙,想起骑兵面对坚城的无奈,硬生生把话头一转,瓮声瓮气地道:
“……去把他城外剩下的那些村寨都给他扫平了,把人都迁走,一粒粮食都不给他留。俺倒要看看,他还能在城里当多久的缩头乌龟,饿也饿死他!”
三月,石山攻下梁县准备班师濠州时,为了充实定远人口,曾命骁骑卫强行迁走了合肥东面靠近梁县边境的近万百姓,当时左君弼刚刚举事,立足未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旗营抢夺人口。
但此一时彼一时,定远人口暂时趋近饱和,再迁入更多人口,安置和管理都是大问题。
而合肥这边,左君弼已经初步整合了城内派系,对城外的控制力也大大增强,合肥周边村寨纷纷结寨,再想迁走人口,阻力极大,而且极易激起强烈的民怨和抵抗。
强行用兵,纵然能抢到一些人口,也必然付出代价,更会在合肥乃至整个庐州路民众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严重动摇日后统治的根基。
石山已将合肥视为囊中之物,是未来经营庐州路的核心。岂能容忍李武再用这等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粗暴手段去折腾?
“急什么?”
石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瞬间压下了李武的焦躁。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凝视着远方,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焦虑,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