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大元疆域面前,父亲为之征战一生的庐州路,似乎不值一提。
难怪朝廷不惧各地民变,实在是国力鼎盛至此,即便整个河南全燃战火,朝廷仍能从容调动另外九个行省的人力物力围剿义军。
更令他肝胆俱颤的是——石元帅能将此等国之重器,坦然示于己前,说明背后藏着的撒手锏只会更多更厉害,又该是怎样超越他认知的存在?
实话说,这幅图还只能算是草图,缺很多关键信息,也有很多纰漏,勉强可用于百万大军作战的战略指挥参考,给左君弼看了也就看了。
那种绘有等高线、标注水系丰、枯水期变化等详细信息的战术地图,自不会公开。
见左君弼心神已为舆图所夺,石山沉声道:
“当今局势,相信左将军也知道。困守合肥孤城,非长久之计。将军以为,合肥的出路在哪里?”
左君弼悚然回望石山,言辞恳切,近乎哀求地道:
“元帅,君弼虽略通军务,却没什么大志,此生唯愿守得祖宗基业,护佑一方桑梓,绝无他念啊!”
原历史位面,左君弼先投彭祖家反元,在彭祖家精神领袖彭莹玉战死后,其人独据合肥,将占据无为和含山的李普胜、赵普胜等人赶下水,随后又压着巢湖水军打,也算是一方小诸侯。
但面对各方争霸风起云涌的天下局势,左君弼却窝在合肥十多年不挪窝,不降、不走、也不进取,在元末众多乱世反王中,也算是一绝。
石山并不知道这段历史,也不清楚左君弼的性格,仍如平日指导麾下军官进行图上战术推演一般,循循善诱地道:
“左将军多虑了,咱们只是纸上谈兵,权作沙盘推演,别无他意。将军既通军略,又熟悉庐州路地理,还请不吝赐教。”
左君弼吃不准石元帅的真实想法,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却不能不接这话题了,当下咬牙,语带苦涩地道:
“元帅容禀,非是末将推脱,实乃合肥地处彭祖家与红旗营夹缝之中,东、北、南三面皆无进取空间,唯有西面的六安州和舒城县两地,或可一探。
但合肥为庐州路路治,城坚池深,人力众多,钱粮充足,远非偏远的六安和舒城可比。这二地再往西,便是刘福通、徐寿辉红巾军啸聚之所。
末将愚见,弃合肥之实,而逐六安、舒城之虚,乃至陷于多方夹击的危险局面,实是取祸之道。”
其人这番话半是分析当下局势,半是借机向石山表露心迹。
石山听懂了他的意思,如此正好,今日向左君弼展示天下舆图,本就是他想要的切入点。
“左将军谬矣!”
石山慨然长叹,手指舆图,声若洪钟,道:
“处此乱世,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亡!你看大元这万里疆域,何其广阔?淮西于整个天下,不过一隅,合肥更如弹丸!
若你我皆裹足不前不知进取,待元廷从容收拾了各路义军,再挟万钧之力压来——”
他目光如炬,直视左君弼,接着道:
“纵我红旗营坐拥四路八城,亦难撄元廷大军锋芒!你这合肥一孤城,纵是金城汤池,又如何经得起这万钧之力反复碾压?!”
左君弼在图上找到庐州路所在位置时,其实就已经有些动摇了。
其父临终前也曾说过“处乱世,不进则死”这样的话,彼时他却并未能理解其深意,此刻结合天下舆图,才明白这番话里蕴含的无尽杀机。
其人从小被左武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灌输得最多的就是“守业传承”之道,那套应对承平年代的钻营策略。
但此等伎俩,面临天崩地裂的乱世,却脆弱得如同薄冰!
究竟该何去何从?
残酷现实与固有理念不断冲突,左君弼只觉头痛欲裂,汗透重衣,躬身求教:
“末将愚鲁,不识天倾之险!恳请元帅……指点迷津!”
石山颔首,竟上前一步,拉住左君弼冰冷的手,引至图前,道:
“君弼,你看这如画江山如此广阔!仅凭石山一己之力,何时能驱尽胡虏,再造汉家山河?我愿与你,愿与天下所有反元志士携手,共襄此壮举!”
携手?
左君弼心中警铃大作,红旗营是头能吃人的斑斓猛虎,合肥军最多也就是偷鸡吃狐狸,猛虎岂会与狐兔携手?二者根本不是一个力量层次,与红旗营“携手”的风险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