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飞机落地,时隔七年,陈青颂再次回到贵州。陈骐没有亲自来接,但安排了身边最得力的保镖专车护送,一路上,陈青颂沉默不语,任锦优时不时蹦出几句阴阳怪气的酸言酸语,见陈青颂理都懒得搭理自己,摸了摸被他一拳打肿的颧骨,也渐渐闭上了嘴。于是车内更加压抑,似暴风雨来临前黑云压城般的宁静。陈骐现在和任锦优的母亲住在郊区半山腰的一栋双层别墅里,占地面积不大,外部装修极简低调,色调以深灰为主,周围警守森严。专车缓缓驶入庞大车库,一眼望去全是陈骐为任锦优购置的顶配豪车,任锦优名如其人,锦衣玉食,优渥奢华,从出生到十八岁没过过一天苦日子。别墅客厅的大门早已敞开,佣人静默在两侧,陈青颂走进来时,她们毫无反应,任锦优路过的每一个人,都鞠躬弯腰九十度。她们手指在身前比划,用手语无声地恭迎他回家。陈青颂站定在客厅中央,头顶的旋转楼梯传来迟钝脚步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停在楼梯拐弯处,微微歪头看着陈青颂,试图把记忆中那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与眼前这个高大男人重叠。她在打量陈青颂的同时,陈青颂也在打量她。七年不见,这个女人的身体意料之中的垮掉了。记忆中他只和这个叫任韵的女人见过三面,一次是母亲还在世时,他放学回家,看到这个女人赤身裸体地躺在陈骐床上吸笑气。
第二次,陈骐为了讨这个女人开心,把他养了九年的那只年老的缅因亲自送到她家里。
这个女人,当着他的面,用高跟鞋尖锐的鞋跟踩穿了缅因的胃,最后用剪刀剪去耳朵的一角,脸上浮现出扭曲张狂的狞笑。第三次,母亲去世的第二天,陈骐把他拉到这个女人面前,指着她说:“叫妈。”他不喜欢这个女人。陈青颂很少对一个人产生太大的喜恶波动,如果论憎恨程度排名,任韵甚至可以和陈骐不相上下。任韵长得很精致,只是因常年抽烟酗酒患上糖尿病,脸色过度苍白,此刻她正纳闷陈青颂为何连声招呼都不跟自己打。
她对陈青颂的印象很模糊,只隐约记得见过几次,是个很安静沉稳的孩子,和他出身名门的母亲一样气质不俗——当然,现在已经被生活磨得只剩市井气。“小陈。”
任韵还是叫了他一声。陈青颂看着她,眼神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还没死呢”几个大字。任韵有点恼,皱了皱眉:“你应该叫我妈妈。”任锦优闻言嗤了声,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前院里传来车门落锁的声音,陈骐回来了。他连西装外套都来不及穿整齐,大步走进客厅,一眼看到陈青颂之后脚步突兀顿住,瞳孔难以置信地颤抖,浑浊的眼球很快分泌出两颗硕大泪珠,滚落至鬓角,又沿着刀斧深邃的脸庞一路滑下来。陈骐的长相非常出众,年轻时靠着这张脸和游刃有余的痞坏性格吸引过不少女人,陈青颂单纯懵懂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青颂。。。。”
陈骐哑着嗓子唤他,试探着上前一步想要抱他,陈青颂眉毛一皱,毫不客气地后退了半米。任锦优看得有点烦:“不是,你几个意思?”陈骐厉声:“任锦优!”“行行行,”任锦优一摆手:“你继续。”陈骐脸上泪痕未干,眼里汹涌的感情却隐退了稍许,他恢复成平静的模样,开口对陈青颂说话时的语气却依然殷勤:“别站着啊,快去坐下,飞那么长时间累坏了吧,我今晚上给你安排了接风宴,咱们。。。。”“接风宴?”陈青颂打断他:“你把我回来的事告诉我舅了?”提到“舅舅”两个字,陈骐表情有一瞬间阴鸷和古怪,他摇摇头:“没有,我只是买下一个包间,只有我们四个。”“那没必要。”
陈青颂说:“我跟你们坐一桌吃不下饭。”任锦优偏过脸低骂了声,终于忍无可忍,他站起来指着陈青颂道:“你他妈会不会好好说话,爸给你点脸,你真把自己当少爷了?”他作势就要走到陈青颂面前,刚迈出去一步,下一刻,一只布满粗糙刀痕的手猛地薅住了他的头发。
任锦优整颗脑袋被迫往后仰,他额头青筋根根绽起,能看出背后的人使了多大手劲,但他只是条件反射地发出一声呜咽,愣是没叫。他早已习惯。陈骐把他拽到一边,接着给了他肚子一脚:“你再当我面说脏话,就滚出这个家。”三个男人脾气一个比一个爆,任韵在楼梯上看得面无表情,淡淡说了句“我要回去睡觉”,转身上了楼。任锦优看着母亲毫不关心的漠然背影,再看看陈骐装模作样的偏向讨好,悲凉到心底发笑,连着说好几遍“行啊,行啊”,从地上爬起来,大步朝客厅外走去。陈骐整理了下歪斜的西装领带,看向陈青颂,阴云密布的脸很快又恢复晴霁,笑着说:“你弟就是不懂事,等以后多相处相处就好了。”“明天,我给我妈扫墓。”
陈青颂顿了下,一句“扫完墓我就走”及时刹住,他看了眼陈骐虚伪又志在必得的假笑,暗地里攥了把拳。
“好。”陈骐说完,非常不要脸地补上一句:“我陪你去。”陈青颂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得出口这四个字的,想笑,讽刺极了。于是他话锋一转,真的将心里话脱口而出:“你是忘了我妈怎么死的吗。”陈骐装傻似地啊了一声,刚开口就被打断。“你想去,可以,”陈青颂淡淡道:“带上棺材,死之前,跪下给我妈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