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与现实截然不同。烈火灼烧的熏热与明亮被寒冷、黑暗替代。何月竹挣扎着站起来,努力抬起眼皮,恶心与反胃涌着,这都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后遗症。他大口大口呼吸,拼命让氧气进入肺部。虽然空气闻起来并不干净,但总算是得救了。
吴镇明的咳嗽声从他身后黑暗里响起,那个老人也还活着。
“怎么回事,大火呢?我还活着?”
“这。。。这是你二哥的结界。。。可以理解成他在转世之前停留的地方。”何月竹缓了过来,观察四周,如果不是死里逃生,他会以为自己并没有进入结界。
这就是原模原样的吴家旧宅的顶楼阁楼,每一个可置物的角落都放着纸扎人。但与现实不同在于,每个纸扎人都死死盯着他。他走一步,纸扎人的眼珠转一点。
“什么结界,这是我的阁楼!”吴镇明状况也好了过来,他不信邪,上去拉紧闭的铁门。门的另一侧似乎被挂上了好几道铁索,不论他怎么扯也拉不开,只有铁器碰撞的噪音。
“开啊——!”老人踹了一脚大门,随着他情绪变得烦躁不安,整个阁楼开始轰隆隆作响。
何月竹连忙上去按住吴镇明肩膀,“你冷静一下!我们的情绪会影响结界,所以一定不能胡思乱想。”
吴镇明回头看着何月竹的眼睛,挣扎着闭了闭眼,结界终于不再崩塌。
何月竹舒了口气,环顾四周,“刚刚是我把你带进来的,否则你已经被火烧死了。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我们要想办法找到吴端。”
“你。。。你救我。”吴镇明难以置信,“明明我要杀你。”
“你现在还想杀我吗?”
吴镇明沉默了。他把手摸进口袋。
何月竹后退一步,只怕他又掏出一把小刀。
吴镇明伸出手,手心是一张方方正正折叠的宣纸。
何月竹一怔,立刻取过来,摊开,落款红印:无端。
果然这才是吴端留下的信。
“何月竹亲启。”
“道友熟睡,故留信告知。我受世珍所托,为其超度亡子,吴明。吴明执念非恶,但不知为何,算来此去竟颇为凶险。若道友醒时仍不见我,请速速离开吴宅,不可耽搁。”
“另将吴明三项因果告知,若有万一,也进结界寻我。”
下面附了进入吴明结界的符咒画法。
原来吴端早就算到了。何月竹一阵后怕,他没看过这封信,关键时候能猜中吴明的三项因果,真的太险太险。他把信叠好放进口袋。看向吴镇明,“昨晚也是你偷偷换了信?”
老人漠然点头。
“可那份假信的字迹,怎么和吴端一模一样。”差点把我骗到了。
“。。。那是吴明的字。教他写字的本来就是那个道士,他誊写的当然也是他的字帖。”
所以字迹才那么像。何月竹大惊,“吴端真的教过他读书写字?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勉强算师生吧。。。。”吴镇明摇摇头,向后跌坐在他平时制作纸扎人的藤椅上,“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愿意替吴明去死。我也有个话本故事,你听听吧。”
“过去,有个男人。他出生在大家族,从小不缺吃不缺穿。但是活了十几二十年,却一直不快乐。他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东西。”
“有一天,他在练习新学的三弦。忽然从头上塔里传来了叶笛与他合奏。叶笛的配合那么默契,好像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就好像他和男人早就是一体同心的。”
“这个男人。。。。”老人苦笑,“渐渐就爱上叶笛的主人。而且,不论他什么时候弹起三弦,叶笛都会回应他。男人日思夜想,发疯似得想见那个人。可整个家族,不论是仆人还是家人,没有人承认自己是演奏者。”
“于是,男人决定亲自去找。后来,他终于寻声到了顶层——所有人都禁止去的顶层阁楼,在那里,他看到一扇嵌进墙里的门。”
“男人借助偷来的钥匙打开了锁。门的另一边,锁着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天,他终于知道,心里缺的是什么了。”
何月竹怔怔,“吴镇明,你对你二哥。。。。”
他终于明白,世珍所指“爱了一个绝不能爱的人”是什么意思。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吴镇明愿意替吴明去死了。
“吴镇明,你怎么敢冒充。和我合奏的,明明是吴端。”
何月竹回头,发现吴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坐在轮椅上,表情阴冷。老人见到阔别数十年的爱人,霎时失语,一时错愕难当,泪流满面。
“不是冒充!”何月竹驳斥它,“你母亲都和我说了,吴端只弹过一次三弦,其他时候你听到的,都是吴镇明在演奏!”
“。。。哈?”吴明撇嘴,指着老人,“何月竹,你真可笑。就是他告诉我,弹三弦的是吴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