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的人群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地向着马车方向跪伏下去,额头触地。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涕泪纵横,高喊“终于盼到太平天子了”;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指着马车,教导怀中稚儿,“儿啊,记住,那就是让你和你阿翁吃上饱饭的秦王……”
北门的驻军混在人群中的夜不收,此刻也顾不得形象,竭力维持着秩序,以便在人潮中开辟出一条通道,但他们脸上同样洋溢着与有荣焉的自豪,死死护卫着那辆马车。
这铺天盖地的民意,这发自肺腑的拥戴,比任何朝廷仪仗、凯歌都更令人心神激荡。它沉重如山,又温暖如春阳,便如此毫无保留的倾泻而来。
车厢内,降臣透过车窗缝隙,看着外面这沸腾如煮、万民跪拜的宏大景象,眼中掠过深深的震撼。她曾见过他统御千军万马的威严,见过他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的从容,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而磅礴的民心所向。这副景象,让她心神摇曳,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萧砚深吸一口气,对车外的钟小葵沉声道:“停车。”
马车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停下。
萧砚推开车门,一步踏上车辕。烈日灼目,热浪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声浪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站立不稳。
汹涌的声浪在他出现的刹那,瞬间达到了顶点,秦王做天子之呼,竟是众口如一而生。
萧砚便站在车辕之上,扫过眼前无边无际跪拜的人群。
喧嚣的声浪在他现身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随即又在无数道期盼目光的注视下,奇迹般的迅速平息下来,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声。无数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如同仰望烈日。
萧砚抬起手,缓缓下压。待声浪彻底平息,他才开口,声音并不如何高亢,但因为带了内力,亦可让大多数人尽可能听清。
“诸位父老乡亲,本王此番北征,赖三军将士用命,幸不辱命,北疆已定,河东归心。”
人群忍不住就要爆发出欢呼沸腾之声,却被他抬手示意,生生压住。
“但,兵戈一起,生灵涂炭。此番大胜背后,是千千万万的小家,承受了离乱之苦,骨肉分离之痛。本王固然颁免税安民诏,但此战供我军需粮秣的,终究是你们;此战忍受战火煎熬的,亦是你们;这胜利,非本王一人之功,是无数将士浴血沙场,更是天下如诸位的父老,默默承受,坚韧支撑的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因激动而颤抖,布满皱纹或稚嫩的脸庞,扫过他们粗糙的双手和洗得发白的衣衫,长叹一声:“李祚……让诸位受苦了。”
说罢,他竟对着这跪伏于地的万千黎庶,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底。
这一揖之下,无数人先是瞬间一静,而后仿若激起了滔天巨浪般,比之前更加汹涌澎湃的声浪轰然爆发了出来。
“为秦王效力,不苦!”
“愿随秦王,共建太平!”
“秦王做我们的天子!”
“愿为秦王效死!”
哭声、喊声、誓言声,混杂在一起,震动着整座汴京城。许多人泪流满面,以头抢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激动得浑身颤抖,被旁边的年轻人搀扶着才没倒下。几个半大的孩子,也跟着大人,学着样子,用力磕着头。
萧砚直起身,看着眼前此景,眼中亦有微光闪过。但他不再多言,只是再次拱手,向四方示意。在钟小葵和夜不收们高度紧张的护卫下,车驾才缓缓启动,驶入城中那方“人巷”之中。人群自发的挪动身体,让开道路,无数道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直至车驾消失在长街尽头。
秦王府门大开,前庭人影绰绰。
人群前的女帝凤眸沉静,与姬如雪一并被广目天和阳炎天搀扶着,却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静静等候着。耶律质舞安静站在千乌身侧,一身中原衣裙,倒像哪家还未出阁的乖乖女,只是认真盯着渐渐驶近的车驾。
车门打开,萧砚率先下车。他一眼便看到女帝和雪儿,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在女帝欲行礼前,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另一只手也自然握住姬如雪的手。
“云姬,雪儿,你们身子重,何须出来相迎?府内等我就好。”
女帝凤眸含笑,只是任由萧砚扶着,温声道:“夫君横扫北疆,平定河东,功业彪炳,乃家国之幸。今见夫君安归,不胜欢喜,臣妾等岂能不迎?”
姬如雪清丽的面容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眸光如水,只是轻轻落在萧砚身上:“恭贺夫君大胜归来。”
千乌上前一步,盈盈下拜:“殿下鞍马劳顿,府中诸事安好,热水饭食皆已备下。”她随即转向仆役,有条不紊的安排接引后续人马、安置行李。
而巴戈、妙成天等圣姬只是齐齐下拜:“恭迎殿下回府。”
耶律质舞学着样子,也行了个礼,认真看着萧砚道:“恭迎殿下。”
萧砚一时失笑,但左右牵着女帝和雪儿不提,降臣这时候也提着裙裾,仪态端方的下了车。
她目光流转,先是在萧砚身上飞快的掠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显然是埋怨他不等自己,随即落在女帝身上,却是自然而然的就要下拜见礼,不料女帝反而抢先温婉笑着出声。
“降臣尸祖一路辛苦。云州诸事,殿下信上来言,多赖尸祖相助,殿下与雪儿亦多次提及尸祖当初救命之恩。此番归来,还请就在府中安心住下。”
降臣微微一怔,万万没想到女帝这般给她面子,随即也颇为端正道:“王妃客气,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过去多久了,不必再提。如今嘛…都是为了这个家伙,分内之事而已。”
姬如雪适时上前,牵过降臣的手:“这次留下,可莫要走了……”
降臣斜睨了下一旁笑而不语的萧砚,然后没有直接应答,笑着俯身下去:“雪儿气色不错,看来这小家伙很乖?”
姬如雪亦横了萧砚一下,抿嘴轻笑:“还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