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降臣猛地欲挣扎起身,眼睛里更是瞬间有泪水决堤而下,“那是思玉丹的遗愿,是我的道,我的路!两百年了……萧砚,你凭什么?凭什么一句话就把它踩进泥里!”
萧砚眉头紧锁,一只手重重按在降臣剧烈起伏的肩头,将她强行压回榻上。同时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强迫她那双愤恨、涣散、绝望的眸子聚焦在自己脸上。
“我不懂?”萧砚的声音低沉,仿佛带了一股近乎咬牙切齿的狠厉,“我只看到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连影子都摸不着的谎言,把自己燃得只剩下孑然一身,差点就真成了一缕青烟,消散在阴山上的风里。思玉丹是谁我不管。但她拼了命把你送出来,是要你活着,好好活着!不是让你去殉她那该死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九垓!”
降臣被他双手捧着脸颊,强行固定着视线。那双被泪水彻底模糊的眼睛里,翻涌着被彻底否定信仰的剧痛,被戳穿幻梦的绝望、不甘。
“思玉丹是谁你不管?!你当然不管!你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怎么会懂!她是……她是把我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人,是支撑我活下来的人,是唯一告诉我还有希望的人……”
她大口喘息着,试图积聚最后的力量来反驳萧砚的话,可当她死死盯着萧砚那近在咫尺的眼睛后,才发现那里面没有她熟悉的戏谑或温和,只有一片沉沉的怒气,和一种让她从未见过的……后怕?
看见这眼神,降臣张了张嘴,但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更咽到断断续续的低泣。
“你,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她声音里的愤怒和质问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茫然,泪水无声地汹涌滑落,浸湿了萧砚捧着她脸颊的手掌。
降臣那强撑了两百年的偏执,在这一刻,在眼前这个人面前,终于彻底瓦解,露出了底下最脆弱无助的内心。她不再试图推开他,只是任由他捧着,像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布偶,无声的哭泣着。
萧砚捧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心下更是长叹与苦涩不已。
数年纠缠,他终于真正走进了这颗骄傲又伤痕累累的心。这个傲娇、蛮横,甚至从不讲理的御姐,一直都是强大,底气,让人安心。
她能戏耍他的感情,亦能通过或真诚、或谎言的举动将他牵绊住,让他渐渐不舍得放开她,正如眼前一样。
但此刻,她只是在他怀中脆弱如斯。
他轻轻揽过她纤薄颤抖的背,手掌抚着她的后脑,将她完全拥入怀中,轻声道:“那她支撑你活下来,就是为了让你今天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就如此葬在这阴山上?”
“我不懂你的道,也不懂你的九垓。但我懂一件事,人活着,债才能还。”
他揽着她的背,抚过她的长发,力道不算轻柔,但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实在感,仿佛要为她撑起整个崩塌的世界。
“你这条命,是思玉丹给的。这是你欠她的债,但能还这债的,只有你自己。你得活着,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长,活得比谁都好。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偿还,你把自己就这般埋葬了,才是真真正正,把她最后的这点念想,踩进了泥里。”
他感到怀中的身体轻轻一颤。
“至于九垓……思玉丹口中的九垓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但我知道,汴京、洛阳的城池很大,漠北的草原很广,娆疆的山很高,中原产出的米粮能养活千百万人……这些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它们就在那里。”
他扶正降臣的身子,轻轻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然后指向门口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仿佛门外就是整个真实的世界。
“你要的道,你的路,不在一个区区多阔霍构造的谎言里,不在那虚无缥缈的幻想里。它在外面,在这片被战火烧焦,又被我们一点点重新开垦出来的土地上。在那些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身上。”
他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她怔然着,泪光未干的眸中,
“跟我回去。亲眼去看看,我能不能在这片看得见摸得着的土地上,给你造出一个比那虚无缥缈的九垓,更实在的东西。”
降臣怔怔的望着他,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美目依旧空洞,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微微收缩。
“如果造不出来,”萧砚低下头,抓起降臣的手,十指紧扣,轻笑了一声,“那你就把我们俩都杀了,带着我去跟思玉丹告状,说我无能,或许也不迟。”
降臣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种奇异承诺的话语,就像一道洪流,瞬间涌入她心头,然后让她摇摇欲坠起来。
这洪流不是感激,不是依赖,甚至超越了之前那些朦胧的,被她刻意忽视的悸动。
是爱。
一种彻彻底底、无法挽救、也无法自欺的爱意。
她终于看清了,也终于无法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