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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天子四(第1页)

第475章天子(四)

太原,晋阳宫正殿。

殿门洞开,几缕日渐明朗的天光斜斜刺入,非但未能驱散殿内弥漫的沉重,反而在幽暗的朱漆梁柱与地面投下一道道光斑,更衬得那份压抑无处不在。

两班肃立的晋国文武,此刻脸上却尽是一片灰败,难看到极点。或呆若木鸡,或强作镇定,俱是不可置信之态。

更有不少人忍不住交头接耳,低语声如蚊蚋嗡鸣,起初尚显克制,却渐渐汇成一片压抑不住的嘈杂,故这太原正殿之上,竟是一时失却了往日的秩序。

因为晋国控扼漠南,军情急报往来尚且无虞,故漠北战事时时都会及时传回,而这次讯息抵达后,却是让群臣俱皆失态罢了。

漠北之役,惨败。

晋王于柳河之前遭敌重围,虽凭死战得以脱困,然史建瑭、李建及、朱守殷、张敬达、卢文进……一干骁勇悍将,尽殁于此役,损失将士更不知凡几。

而脱困之后,噩耗却仍然不止,晋王残部旋即遭遇秦王萧砚亲率大军昼夜衔尾追杀,亡命奔逃。直至炭山,方得依托高行周引军来援,并收拢了李周溃败之卒,拼死苦战一日,终是勉强支撑。

而喘息之下,幽州居庸关守将赵德钧汇同妫州兵马向北逼压,阻遏归途,残军无奈,只得向野狐岭退入。岂料喘息未定,萧砚又已紧追而至,更合述里朵所部精锐宫帐军,直面野狐岭,李存勖及残存将士,已是身陷绝境,危如累卵。

嘈杂声不止,更有叹气声此起彼伏。

而之前虽为李克用侧妃,但因为是李存勖生母,后者即位后册为晋国太后的曹氏端坐主位,保养得宜的面容当下失了几分血色,手指死死攥着扶手,指节泛白,但只是兀自镇定。侧位的李克用正妻刘太妃以袖掩面,肩膀微微耸动。

侍立一旁的张承业,只是仔细盯着地面,仿佛要将那青砖看穿,良久过后,方才死死抬头,重声一喝:“够了!”

殿下的文武官员齐齐一滞,或不以为然,或面无人色,但嘈杂终究是止住了。

不过战报非虚,鸦儿军,代北精锐,这些支撑晋国霸业的脊梁,竟在短短两月间,折损殆尽?连史建瑭、李建及这等宿将都……

又如何让人镇定的下去?

“天亡我晋乎?”一个老臣忍不住低喃出声,随即被旁边同僚用力扯了衣袖。

“此非天亡我晋国乎?”但一人竟是如此高声而起,使得群臣俱是一怔,待望去后,却见是先王李克用之胞弟李克宁的养子李存颢,其人越众而出,环视全场,痛心疾首。

“诸公,柳河一役,我河东十数年积攒之精锐,一朝尽丧!此非天灾,实乃人祸!”

他猛地转身,戟指曹太后一旁的御座,尽管那里空空如也,但其意不言自明。

“漠北何败?皆因大王刚愎自用,轻敌冒进。为区区漠北蠢虏耶律剌葛,置国家根本于不顾,千里远征,致有此倾覆之败!”

说罢,其人根本不待群臣中隐有怒色的人反应,当即又大声道:“且噩耗也根本不止于此,梁贼趁我漠北大败,军心震动之际,已发动全线战事,李珽、冯道在幽州、易州整军;田道成、李思安在镇冀、邢洺方向大举增兵,攻势猛烈;王景仁在东面蠢蠢欲动;谢彦章在泽州方向向潞州施压……萧砚兵锋所指,我晋国千里防线,处处告急,便是太原都已非安枕之地。

如今王驾被困漠北苦寒绝地,存亡未卜,消息断绝,太原乃国家根本,三晋父老所系,岂能再为如此九死一生之援,而耗尽最后一点元气,坐视社稷倾颓?!”

他话音未落,李克宁另一养子李存实立刻一步踏出,声援其兄:

“存颢兄所言极是,先王栉风沐雨,披荆斩棘,方创下河东基业。社稷存亡之秋,岂容轻掷?!晋王身陷重围,音讯全无,国不可一日无主。值此危难之际,当断则断……”

他立时朝着文臣班首李克宁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陡然拔高,“太叔乃先王亲弟,仁德著于四海,贤明播于三军,当此社稷危亡,国家无主之时,唯有太叔挺身而出,嗣承大位,方能主持大局,凝聚人心,保我河东山河不坠,此乃天意人心所向!”

“请太叔嗣位,主持大局!”李存实身后的十来个官员如同早已演练好一般,齐刷刷出列,叉手而拜,呼声震天。

“荒谬,悖逆!”节度判官卢质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存颢等人厉声呵斥,“大王尚在,尔等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柳河之败,乃梁贼势大,非战之罪。尔等不思同仇敌忾,救援王驾,反在此妖言惑众,图谋不轨!该当何罪!”

他身后,几名青年派将领也挽袖怒视,厉声附和:“正是!太叔,万不可听信谗言!”

李存颢讥讽一笑,立刻反唇相讥:“野狐岭路遥近千里,萧砚挟新胜之威,大军于漠南如入无人之境。我军新遭重创,士气低落,粮秣何来?兵力何出?强行发兵,无异驱羊入虎口,徒耗国力,将三晋最后一点元气也葬送在塞外,敢问诸位,拿什么去救?拿太原城中老弱妇孺的性命去填吗?!”

“住口!”

李克宁终于皱眉环顾两个义子,将二人的所作所为重声打断:“存颢,存实!休得胡言!尔等是要陷我于不义吗?!”

他站在文臣班首,用手指点了点一众早就想拥他上位的党羽,长叹一声。

“存勖乃先王嫡子,名正言顺的晋王,更是我亲侄。他如今身陷险境,生死未卜。我等身为臣子,身为长辈,正该殚精竭虑,想法设法营救才是。岂可因一时之挫败,便生此大逆不道之心?!此话休要再提!再提者,休怪我不念情面!”

李存颢却半点不顾,继续昂然道:“臣知太叔仁厚,顾念叔侄之情,不忍背弃。然此非背弃,而是为河东百万军民计,为祖宗基业存续计。若…”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卢质等官员,“若天佑河东,晋王能脱大难,自然是我等之福,太叔亦当奉还大位。然若晋王真有不测…太叔顺天应人,继位承统,亦是保境安民、延续国祚之唯一上策。此乃以退为进,为河东存续之万全之策。”

其弟李存实亦声援道:“当务之急,是收缩兵力,固守根本。太原城坚池深,尚有可为。若再分兵千里,非但救不了晋王,反会耗尽最后一点元气,让梁贼有机可乘,直捣黄龙。那时,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得人者昌,失人者亡。此乃至理!”

“荒谬!”张承业本一直冷眼看着父子三人做戏,当然李克宁确非全部是假话,其人为人仁孝,多年侍奉李克用,皆是小心谨慎从不懈怠,去年李克用突然薨殂,其人也是第一时间奉李存勖为主,但耐不住下面养子和党羽的蛊惑,乃至其妻孟氏平常刚强骄悍,亦有贪意,而李克宁仁慈缺乏决断,只怕众言之下,难不生异心。

故他却是终于一步踏出,直指李存颢,“晋王乃先王世子、嗣君,是晋国法统所在,是我三军将士效死之君父。尔等今不思救援则罢,反在此大谈什么‘失人者亡’?此等言论,与背主弃义何异,与背叛先王托付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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