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扫视宗族众女,目光最终落于局促的陈熹面上:“陈熹,你胞弟陈允乃淮泗第一绝色,年已十六,当择良妻。我身为族长,以为谢娘子与陈允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闻此言,众人视线霎时聚向陈熹。
她慌忙起身拱手:“大姐此计甚妙!我、我这就去与阿弟分说。”
陈颜吩咐管家:“明日设宴为谢大人接风,务必请其赴席。”
“是。”
翌夜,谢氏马车停于陈园门前。车帘掀起,一袭石榴红裙的谢廷玉翩然下车,裙裾在灯火间流光溢彩。
一旁的袁望舒看着,冷嗤一声,内心只道:“装货。”
管家引众人至兰亭。
但见竹影婆娑间宫灯如昼,亭中设紫檀长案,珍馐美馔罗列其上,四周亦摆开数十副席案。
陈颜远远拱手相迎:“恭候谢大人多时!恐大人嫌寒舍简陋不肯赏光,见尊驾至此,心下方安。”
说罢亲自引谢廷玉至主案首座。
她轻轻拍手几下,云母屏风后顿时丝竹并作,声调悠扬,映得屏影摇曳。旋即,两对着舞裙的儿郎自竹林小径翩然而出,甩袖而舞,细腰尽显。
谢廷玉碗筷不动,抬手啜饮一口清茶,“没想到陈家主有如此闲情逸致。”
“小谢大人此言差矣。这人世间纷扰繁多,外出途中想必有许多烦心之事,要是没有美食,美酒,还有美人相伴,那该多么烦闷呐!”
说到此,陈颜哈哈大笑一番。
谢廷玉抬眸,见宫灯掩映间一年轻儿郎踏莲步而来,悄坐身侧。双手轻叠膝上,眸中秋波流转:“谢大人。”
陈颜适时道:“此乃我族中儿郎陈允。自闻大人
攻城英姿,久怀仰慕,苦求多时才得允坐于大人身侧。”
话音未落,陈允已斟清酒一盏奉至谢廷玉手边:“大人请用。”
“啊……”
“其实,我也不是很近男色的。”
陈颜与陈允面色骤僵。陈允筷间本已夹起佳肴,悬在半空微微一滞,终是默然转箸,落于自己碗中。
“毕竟我此番是为督办土断之事而来,非为游山玩水、寻欢作乐。”
谢廷玉转首对陈允温言道:“你起身离开吧,我不喜欢陌生儿郎坐得离我太近。”
邻桌偷觑许久的陈熹面色一僵,口中鲜美的鱼脍霎时如嚼蜡般无味。
陈允眸中泪光涌动,方才不过落座片刻,便被逐下,简直如在脸上重重扇了两记无形耳光,火辣生疼。他嗫嚅开口:“谢大人,我……”
“下去。”
谢廷玉笑靥依旧温柔,语调却冷如寒冰,“我素来不对儿郎动粗,但若屡劝不改,也休怪我无情。”
陈允只得掩面含泪离去。
陈氏一族纷纷搁下手中玉箸,眼见这位远道而来的谢大人执盏起身。
“上回见诸位时,尚被起义军打得如惊鼠缩踞园中,寸步难行。不过短短数日,竟又能锦衣玉食。我心甚慰。可见我大周子民生机之韧,实非凡力可摧。”
谢廷玉执玉箸轻叩酒盏,击节应和丝竹之声。
她长叹一声,“诸位美酒喝着,美馔吃着。我倒是想问问,这些从何而来?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她手掌轻按陈颜肩头,拍了两拍,“是你们园中那些佃户、流人辛苦耕作出来的。本是蒙朝廷恩典,赐白籍为良,如今却被强征为奴,困于园中,生生沦为人家奴仆。可叹啊,本该自由,却又被打回枷锁,我怎能不为之一哭?”
手指一松,青瓷酒盏猝然坠地,清脆破碎声骤然炸开,酒液溅散,洒在谢廷玉的裙摆点点滴滴。
这一声,却好似铡刀凌空落下,直悬在陈氏众人头顶。
陈颜猛地起身,旋即双膝一软,扑通跪地。其余人等面色惨白,亦纷纷随之叩首,满座死寂。
谢廷玉语声骤沉,“还望诸位能够配合我行土断之事,若是有任何藏匿现象,也莫怪我无情。”
又展颜一笑,“今日的美食不错,可惜我已无心落座,为了不扫大家兴致,我便先行离开了。”
袁望舒亦起身离开,与谢廷玉并肩而行,“你这般威慑,吓得他们筷不敢提,兴致早被你扫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