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点点地上首级,“若有作伪者,便如此头。”
待谢廷玉等人离去,虞氏宴会堂里顿时乱成一锅粥。众人心知肚明,她们暗中窝藏了上千流民,若真被那谢大人查个明白,别说是斩首示众,便是余生烂在牢狱里,也绝有可能发生。
有人决意坦白,协同管家翻找册籍。另些则仓皇回房收拾细软,欲趁夜潜逃。
数驾马车疾驰出城,未行几里却见前方夜路横列数十骑。火把跃动间,居中一人帷帽广袖,竟是儿郎装扮。
夜风拂起帷纱,倏忽露出其下唇一点红痣。
几驾马车不得不停下,里面的人屏住呼吸,有人颤声撩开车帘,往前探望。
“诸位这是要去哪儿?”
踏月骓清嘶几声,昂首踏步,载着姬怜缓缓上前。他俯身抚过骏马鬃毛几下,目光落向那一列仓惶的马车。
姬怜清声道:“土断勘察未启,便要逃么?若逃了,这账目又该如何核对?若是找不到人,那谢大人的土断之策可就无法进行了。”
“诸位,还是请回罢。”
有人恨声道:“窝藏这些流民,本就是虞仪的错,干我们甚么关系。大不了我们直接驾着马车冲过去。”
“冲?”宇文玥环首刀铿然出鞘,刀尖直指车列,“我奉我家主人之命拦截逃窜者。若敢硬闯——”
寒光齐闪,马上众人同时抽刀,刃芒如雪映火,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方才已见识过谢廷玉万人中取首级的雷霆手段,虞氏众人霎时偃旗息鼓,乖乖调转车头悻悻而归。
待到城门口,姬怜见到有一驾马车静立一旁。见那车帘微动,随即一张脸探出,那人朝他定定看来。
姬怜心下欣喜万分,策马疾驰过去,待一入马车内,便往那人身上扑去:“你既然将这件事交由我办,为何不在驿馆等我回来?”
谢廷玉轻吻姬怜鬓发数下,“虽说用人不疑,但还是怕你出事,故在此处特意等候。”
她又长叹一声,“我当真是过分,居然让一个美郎君舍身为我做这等事。”
姬怜环紧她腰身,“你将最为凶猛的属下派给我,护得我周全,纵然有百人来袭,也奈我不得,不必担心。”
谢廷玉目光一寸寸落在姬怜身上,连发丝与袖口都不曾放过,细细确认他未受半分伤害后,方才轻吐一口气。
她复又收敛神色,于车内沉声吩咐:“回驿馆。”
车妇掉转马车,往城内驶去。踏月骓乖顺紧随,蹄声嘚嘚融入夜色。
翌日,一道消息惊传会稽郡。
建康来的谢督查史竟在宴席间斩下虞氏家主首级,悬首园门示众!
好事者蜂拥至虞园求证,但见门楣高悬血颅,消息确凿无疑。满城骇然,士庶皆震。
潜伏跟踪的探子得此急报,立即快马加鞭,赶在谢廷玉尚在会稽处理土断之际,已将惊讯昼夜疾驰送抵建康。
袁氏主园内,一众不满土断之策的世家齐聚,其中不乏陇西李氏等人。
满座皆面浮愤懑,声如沸鼎。
“简直是我们士族中的叛徒!”
“居然敢直接将本土一大姓士族家主的头颅砍下,当真是行事张狂,悖礼犯义!”
“若是任此等人坐上高位,焉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哼,借着圣旨之名,便可为所欲为?此举分明是要掘我等根基!”
“她们谢氏当真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坐于主位之上的袁照蕴,双手交叉置于膝上,阖眸静心听着众人怨怼。
李善长看向袁照蕴,拱手问道,“不知袁大司农有何见解?”
袁照蕴睁眼扫视众人,缓声道:“谢廷玉如此行事,一凭其母在凤阁位高权重,二仗屡次出征大捷,深得圣心。其实本无不好,朝堂正需此等锐才,大周方能强盛。”
她轻呷茶汤,声转沉冷:“然何必拿世家开刀?我等祖辈岂未为大周殚精竭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而今收纳流民供其温饱,何错之有?可惜天子独信谢氏。而谢氏,早非我等同心!”
言罢,室内群情愈发激昂,有人重重拍案:“当今天子一意孤行,处处
欲削我等根基,实在寒人心肠!”
袁照蕴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既如此,何不携手共谋,另立一位知得世家功勋,能与我等同气连枝的新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