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就不舍得毁掉这件他曾经一针一线绣好的寝衣。
姬怜抽噎着自语:“我与谢廷玉相识数月,哪里称得上什么情人?她有赠我何物?玉佩?簪子?什么都没有!我送的玉梳已沉湖底,如今就只剩这件她穿过的衣裳了。”
他攥紧手中的寝衣,原来她们之间的羁绊浅薄得就剩一件衣衫吗?
午后细碎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浮动的尘埃中织就缕缕金线。光影交错间,姬怜抬起眼,白皙的肌肤下,眼尾那抹红痕格外醒目。眼波濡湿如浸在水里,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悬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颤巍巍的,似坠未坠。
“你把这件寝衣拿去烧了吧。”姬怜轻声道。既然他无法狠下心来,那就把这件事交给旁人来做吧。
绛珠可不敢真的拿去烧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姬怜有多么不舍这件衣衫。
绛珠默不作声地退至殿外,故意大敞着殿门,又将火盆置于显眼的,里头的人能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他就抱着那件寝衣,望着盆中跳动的火焰,数着空中飘散的灰烬。
果然,不到半盏茶功夫,殿内便传来急促却不稳的脚步声。姬怜惨白着脸冲出来,先见火盆里跃动的火光,面上仅存的血色霎时褪尽。待看清绛珠怀中完好的寝衣,整个人才如释重负般晃了晃。
“给我吧。”姬怜伸手,声音轻得像叹息。
似又想到什么,姬怜扭头吩咐,“夜间不用把窗关得太死,留一些缝隙。”
夜间,姬怜十指交握,魂不守舍地躺在床榻上,静心捕捉着殿内的任何一丝动静。
忽然,啪的一声,壁挂上的烛火爆了个灯花。帷幔上顿时映出一道猛然坐起的身影。
是她吗?是她吗?是不是她来了?
姬怜一把掀开被衾,赤着脚便奔向窗边。雕花木窗被猛地推开,月光如银瀑倾泻而入,在地上淌出一片泠泠清辉。
他急切地探出身去,外头却静得骇人。只见庭院两侧树影婆娑,在月色中摇曳成一片墨色波涛,哪有什么人影?
她不在,不是她,她今夜没有来。
姬怜扶着胸口,慢慢踱步回床榻,手抚摸着被衾,上面不知何时已洇开几处深色水痕。
烛芯渐渐矮下去,泪珠不断滚落。帷幔上那道孤坐的身影始终未动,直到烛火彻底熄灭,黑暗吞噬了整个寝殿。
一夜枯坐。
姬怜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从早到晚,他遏制不住地会想起谢廷玉。
见到案上双陆棋,他便想起曾经和谢廷玉对弈的场景。找出那把金错刀,他便忆起与她在清凉山庄里的初次相遇。就连宫侍呈上的菖蒲紫袍,都让他想起那人曾说殿下着紫最是好看。
点点滴滴,俱是剜心之痛,泪止不住的流。
有的时候哭着哭着都在想,原来一个人可以流的泪能有如此之多吗?
第一夜,她没有来。
第二夜,依旧没有她的身影。
第三夜、第四夜……直至第五个漫漫长夜。
黑暗中,泪水如决堤般从姬怜眼角涌出,在枕衾上汇成一片冰凉。
原来她真的不要他了。
姬怜呆望着无边黑暗,心如死灰,绝望地这般想着。
原来她真的可以如此狠心,可以如此绝情,可以如此快速地在短短几日内就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
她怎么可以不要他呢?她不可以不要他的。
绛珠没有想到姬怜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
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短短数日,姬怜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本莹润的双颊凹陷,连说话时都会未语泪先流。更不时从妆奁最深处取出珍藏的书信反复摩挲。
若是再令姬怜如此放纵下去,怕是要去掉半条命。绛珠对此深以为然,不能再对此坐视不管了。
他暗自派几名宫人前去打听谢廷玉近日在忙何事,若是有可能则想让这二位见上一面,希望能尽快把她们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
还未等谢廷玉的消息送到,最先来婆娑阁的是姬洵。
“听闻小叔近日郁郁寡欢,洵儿特来探望。”
珠帘脆响间,姬洵翩然而入,一眼便瞧见姬怜靠坐在软榻上,面色暗淡无光。
姬洵仔细端详着姬怜眼下的青黑,稚声道:“从前不闻何为病美人,如今见了小叔方才知。”递去一杯温茶,“小叔有何忧愁,不妨告诉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