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郎君的嫁妆可是大司农五年前就着手准备,里头名贵的南海珊瑚手串,东海夜明珠链,各类稀罕物是应有尽有,这是专为秋猎后的相亲宴准备的。若真动用,怕是大司农要活剥了她的皮。
管家汗颜,内心天人交战数息,“娘子……娘子因监管不力,纵容下属贪墨赈灾银两,今日…今日去金吾卫受审了…”见袁缚雪神色骤变,又急忙补充道,“娘子已开私库,将原本缺失的三成银钱补上……但至于其她人贪的……那就不知了……”
袁缚雪神色肃冷,如何不能听出管家言语中的蹊跷。想必她二姐挪用了一部分钱银,而底下来的人又层层剥削,那真正留到流民手中的又有多少呢?
他内心开始盘算昨夜伤亡的情况。建康城无辜殒命的百姓,流民坊中病饿而死的孤弱。
越是细想,袁缚雪指节便攥得越发青白。
“取我嫁妆一成,”他边走边沉声吩咐,“购置生石灰、艾草、柴薪、盐……”
管家留心袁缚雪口中所说之物,越听越不对劲,待听到他要以身犯险,亲自去处理街道上的尸首,以及前往流民市坊探查情况,管家连当场撞墙而亡的心都有了。
她颤颤巍巍地阻止袁缚雪,苦口婆心地说:“郎君若是如此行事,当真是把小人放在火上烤呀!大司农要是得知,真的会当场剥了小人的皮啊!”
“够了!”
袁缚雪一声呵斥,“你要是再阻拦我,才是真的将袁氏架在火上烤。”
“我虽是儿郎,但我更是出身汝南袁氏。”他广袖一拂,玉面生寒,“若是此番我们袁氏无心悔改,你可知接下来的后果是什么?”
“安置流民本是积德行善之举,如今却酿成这般惨祸。”袁缚雪冷眼扫过管家一眼,“你在袁府当差多年,难道还看不清。民心若失,便是大厦将倾?”
袁缚雪难掩眼中失望,“你若是还想在袁府做事,就照我说的做。你要是再敢阻扰,我定告诉母亲,待她回府之日,就是你卷铺盖走人之时。”
管家不敢多言一句,立即躬身退下去办事。
这位三郎君生得一副清冷如玉的容貌,性子更是如霜似雪。认定之事便执拗到底,任谁劝说都难改其志。行事更是言出必行,既已决断,纵是千般阻挠也是徒然。
袁缚雪口中所说的艾草、生石灰、柴薪等,各有各的用处。
生石灰是用以隔绝已得瘟疫患者所用的衣物、排泄物等。而且,以石灰洒地,除秽消毒。
艾草则是室内用以熏艾,可辟邪疫。《周礼》曾有言,翦氏掌除蠹物,以攻禜攻之,以莽草熏之,可见艾草熏艾之事源远流长。
而柴薪、盐则是用以给老百姓煮沸饮水所用。柴薪昂贵,寻常百姓冬季里也舍不得多用,更何况烈日炎炎的夏日里。再者,《备急千金要方》中有记载,盐汤渍物,可杀疠气之毒。
袁缚雪师从王叔和许久,虽是初次处理瘟疫等事,但安排妥帖周全,井井有条。
管家办事很快,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筹集了些许艾草,柴薪和生石灰,甚至是直接将膳房中的存盐用以救急。
这些当然是远远不够的。但也只能临时赶鸭子上架了,先安抚部分流名百姓为上乘。
袁缚雪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
“你们动作麻利快些,莫要耽误。”
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
袁缚雪的指尖下意识摩挲小案几的边缘,心莫名其妙地被这道声音给揪起。
他将车帘微微掀开一角,正巧能看到马上那人的侧颜。
就这么一眼,袁缚雪当即认出是昨夜救他之人。
心脏忽然漏跳一拍。
恰好此时马车被卡在巷口进退不得。
袁缚雪不自觉地抚上心口,怔愣地看着那人挺拔俊秀的背影。
谢廷玉自然没有错过那一道停留在她身上的明显视线。她一扯缰绳,转身对上那对清冷的双眸。认出这马车里的儿郎是袁望舒的三弟,她叉手行礼,“袁公子。”
“……你……”
袁缚雪耳尖微热,略感局促,不知为何和此人对视总是会觉得心慌意乱。
他微一撇头,发现谢廷玉后头跟着十余架牛车,上头亦是满载艾草、生石灰与柴薪。方才只顾着盯着她的脸,此刻才看清她一身紫绡道袍加身,莲花金冠束发,全然是道门中人的打扮。
“你这是……?”
谢廷玉“哦”一声,“我这是要到流民市坊中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打马近前,眼中带着探询:“我听闻袁公子是会医术?”
这倒不是谢廷玉从哪个旮旯里道听途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