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笔使高喊:“礼成,送帝卿出嫁——”
百官拂袍跪拜:“永结盟好,一路平安——”
姬怜麻木地被人搀起,一步步踏下长阶,最终被送入覆满红纱的辇车。
在众人注视下,辇车启程,驶出宫门。
官道两侧,百姓密密簇拥。有的人高声欢呼,有的人眉眼愁苦,还有人怒骂不休,怨声与呼声交织成乱。
姬怜眼中泪水再难抑制,耳畔的喧嚣逐渐模糊,他只是拼命睁大双眼,想在簇拥的人群中,或是在辇车前方的道路上,捕捉到谢廷玉的身影。
辇车辘轳碾过朱雀桥,又驶入乌衣巷。姬怜怔怔望着身侧缓缓倒退的谢园,高墙深院渐次远去,却未见她的身影,甚至连一点属于她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待回过神来,辇车早已驶出建康城外。白雾再度弥漫,前路混沌不清,连随行绛珠的面容也渐渐模糊在浓雾之中。
雾气散去时,他已置身于一片无垠草场。
他赤着足狂奔,发丝凌乱飞舞,却不知要逃往何处。四下皆是草原与山影,远处似有无数冷漠的目光注视,仿佛在看一场毫无悬念的笑话。
如雷霆般的马蹄声于身后紧追不舍,鹰隼在高空盘旋,阴影笼罩而下,像是无形的幽灵,逼得他无处可逃。
忽然,一声锐响,他的脖颈被套索牢牢套住。力道骤然收紧,迫使他踉跄跪倒,脸扑进泥泞草地,眼睫与发丝都沾满湿土与草屑。
身后传来粗鄙的哄笑与嘲弄,众人纷纷下马,将他团团围住。他想看清她们的面容,却只见雾气重重,模糊得什么也辨不出。
绳索被人猛然一扯,他的身子被拖曳在地,泥草划破肌肤,犹如丧家之犬般狼狈。他拼命攥住绳索,双足扑腾,仍无济于事。
最终,他被拖至湖泊前。
湖面宁静,却映照出一张陌生又可悲的面容。双眸失神,唇瓣干裂,乌发枯败,整个人仿佛被抽尽了生机。
耳畔,有人冷声低语。
“你已是腾格里赐予我王的王夫,将永远留在此处,为我王延续血脉。”
“早就不是大周的帝卿了,你来到这儿就该死心了。你居然还想逃。”
“哈哈,逃,你能逃到哪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大周,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姬怜绝望地盯着湖泊中的倒影。
一颗石子骤然投入水中,涟漪层层扩散。随着水波荡开,湖面倒影渐渐扭曲,竟化作一片血色残垣。宫殿坍塌,遍地是横尸的宫人,甲士践踏而过,血流汇成河,天地荒凉而破败。
这是大周的宫阙。
姬怜心神俱裂,身子猛然一倾,整个人扑入湖中。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吞没他的头顶,耳边尽是水声轰鸣。
他骤然倒吸一口气,从梦魇中惊醒。
蜡烛早已燃灭,一切都仍处在混沌黑暗中。
姬怜冷汗浸湿鬓发,急促喘息,口中止不住呢喃,“谢廷玉,谢廷玉,谢廷玉……”
“喊我作甚?”
一只手伸来,轻轻将他湿漉的鬓发别至耳后。姬怜扭过头,鼻腔间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忽地半支起身扑过去,将整张脸埋进谢廷玉的肩窝里,终于失控地哭出声来。
不是低泣,不是轻颤,而是如劫后余生般彻底溃散的哽咽。
好似不论发生何事,只要有谢廷玉在,一切都能化解。
在这场恸哭中,姬怜迟滞地忆起梦中种种。
他竟嫁了人,可他的妻主居然不是谢廷玉!
怎会不是她?怎能不是她!
姬怜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哽咽道:“我梦见我成婚了…可、可我的妻主不是你……”
他攥紧谢廷玉的手臂,哑声追问,“为何不是你?你为何不来娶我?”
谢廷玉只当是寻常梦境,温柔拭去他眼角的泪,轻拍脊背安抚:“莫怕,梦都是反的。”
岂料姬怜哭得更凶:“不是的!我的梦都是真的!”
他颤声抓住她的衣襟,“你还记得在谢氏山庄时我做的梦吗?我梦见建康城乱,不久便真起了暴动。我梦见你受伤,你便真的遇刺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