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谢清宴顿感无力。自她执掌陈郡谢氏以来,向来勤勉经营,竭尽全力将诸事纳入规划,即便途中偶逢挫折,亦能从容化解,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心头压着天塌地陷般的沉重,几乎喘不上气。
谢清宴阖眸沉思片刻,再睁眼时,眼中一片清明,对各位医师一礼,“有劳各位医师今夜前来救治。请鲍医师为小女缝合伤口。”
目光掠过榻上之人时,掩在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此次鲜卑人贩之事,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心底甚至隐隐翻涌着一股冲动,恨不得此刻便提剑闯进去,寻遍所有牵涉其中的世家,将其就地斩杀。
“诸位且慢——”
外头一清泠声传来。
谢主君提着衣摆疾步而入,目光灼灼地望向谢清宴,“妻主可还记得廷玉周岁宴的情形?”
“自然记得。辨微为何有此一问?”
他转而急切地询问张秀姑,“敢问医师,当年获赐灵药的可是王璇玑王校尉?”
张秀姑面露惊色,连连点头:“正是!”
谢主君从怀中取出一个嵌玉锦盒,郑重地双手奉给张秀姑,“当年廷玉误食毒菇,幸得王校尉赠此灵药。当时只用了半枚,余下的一直妥善珍藏至今。”
张秀姑连忙接过锦盒,仔细查验后欣喜道:“大善!令爱果然福泽深厚,谁能想到王璇玑校尉当年善举,竟在今日再现!”
众人立即将灵药化入温水,小心喂谢廷玉服下。
鲍姑雷厉风行地屏退闲杂人等至屏风后,正要唤助手时,袁缚雪主动请缨,在一旁递针送线,配合施救。
外间众人焦灼等待。
谢清宴将谢主君引至一旁,低声问道:“辨微怎会突然想起这枚灵药?”
谢主君目光仍不时望向屏风内,同样也是小声回答:“妻主有所不知。自周岁宴那日后,我便将余药仔细收好。当年王校尉战死的消息传来时,我在慈恩寺为她点了长明灯,还特设一间偏室供奉她的塑像。本是为廷玉积福,从未声张。”
他取出那张染血的平安符:“方才在血衣中发现此物,才猛然想起此药。”
“原来如此。”谢清宴了然颔首,紧握他的手,“那平安符想必也是你准备的吧?辨微有心了。”
谢主君却出乎人意料地摇摇头,“非也。”又疑惑,“我还以为是妻主求来的。”
谢清宴一怔,“那是廷玉自己去求来的?”
袁望舒双目紧盯着内室,心中如火焚般煎熬。崔元瑛见她神色真切,破天荒地未出言讥讽。
整整一个半时辰后,鲍姑才抹去额间冷汗,尽管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她手上动作却始终稳健如初。最后一针收线时,她长舒一口气。
众人焦急等待下,谢廷玉唇上的紫黑已褪去大半,渐渐恢复血色。
张秀姑见状连声喜道,“救回来了!救回来了!救回来了!”
众医师齐齐向谢清宴躬身,“恭喜大司徒!”
这枚小小的灵药,经由王璇玑之手赠予谢廷玉,十余年前救她一命,谁曾想今日又如回旋镖般,再次救她于生死边缘。
细算起来,这算是王璇玑第二次救下谢廷玉的性命。
谢清宴诚挚地朝医师们回礼,“今夜多亏诸位妙手回春。现下已夜深,再归程怕已是不便,不如就此歇在谢园。”
她转头吩咐韦风华,“去准备厢房,再让厨房备些膳食送去。”
随崔元瑛来的医师自然是可以歇息在谢园,但是太医署的医师却命很苦地需要即刻赶回宫中当值,谢清宴只得命人备好马车食盒,又特意备下厚礼送往各位太医师家中。
行至王兰之面前,谢清宴整衣正冠,深深一揖,神色温肃,“当年蒙王璇玑校尉赠药,今日又得此灵药相救。陈郡谢氏再承琅琊王氏恩情,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王兰之连忙侧身避礼,同样深深回揖,“大司徒折煞晚辈了。晚辈与廷玉义结金兰,且王姨母当年善举今夜得报,皆是天意使然。此乃福报循环,大司徒实在不必如此。”
二人又推让几番,王兰之这才领着王栖梧告辞离去。崔元瑛见状,也随后告辞回府。
袁缚雪见人都散得差不多,这才行到谢清宴面前,目光恳切,“暴动之夜蒙廷玉娘子相救,缚雪方能苟活至今。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若蒙大司徒允准,缚雪愿在廷玉娘子养伤期间,记录病况,施针调理,助她早日康复。”
谢清宴如今四十有余,阅人无数,又历经世事,哪里看不出袁缚雪藏在身后的小心思。自今夜他踏
入长好院,到主动提出施针,那点属于年轻儿郎的情意,早已明明白白展露无遗。
但她只是淡然颔首,“不知袁大司农可知此事?”
“此乃缚雪私愿,与母亲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