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殿外钟鼓齐鸣,浑厚的声响穿透殿宇。随着“陛下临朝”的唱喝,脚步声自远而近。
一道明黄龙袍身影踏入殿中,其衣襟上绣的金线在烛火下流光溢彩。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纷纷跪迎朝拜,齐声高呼。
眼角先是瞥到那一抹鲜艳的龙袍下摆,紧接着便是描金云纹朝靴踩在玉砖上,后跟着执扇持节的仪仗队伍,以及身着金甲、腰佩宝刀的御前侍卫。
姬昭头戴十二旒白玉冕冠,垂落的珠玉在她眼前轻轻摇曳。她广袖一拂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如电扫过殿内众臣,沉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隆恩。”
百官齐声应和,衣袍窸窣声中纷纷起身而立,殿中只余冕旒珠玉相击的清脆声响。
此时,东侧一列中身着绯色官服的廷尉司谏持芴出列:“臣有本奏!近日城郊流民暴起一事疑点重重,臣以为当彻查三处要害。”
廷尉司谏声音清越,在肃静的殿中格外清晰:“其一,当查司造坊。督造袁姣贪墨工部拨款,致使流民市坊屋舍偷工减料,今夏暴雨倾塌,死伤者众。臣已查得账册为证。其二,当查赈济司。流民所食粥棚米粮竟掺有泥沙,致腹胀而亡者日增。此事绝非偶然,乃有人蓄意为之。其三,此次暴徒关押者中,不乏非流民市坊中人,疑似此事有人蓄意推动。”
廷尉台执掌刑狱侦查,此言一出,满朝哗然,隐约听得有人倒吸凉气,其中已有人听得两股战战,急得额头冒汗,多次看向最前列的袁照蕴。
姬昭抬眸观察众人神情,最终落在前列的袁照蕴身上。
此次安抚流民一事,由大司农袁照蕴牵头,基本上都是安排汝南袁氏的人来督办此时,其中就有她的女儿袁望舒,同族中人袁姣,怎么看,这件事都要由她们袁氏的人负大部分责任。
“大司农。”姬昭启唇,“你如何看?”
袁照蕴手持象牙芴板稳步出列。她声音沉稳而有力,“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关乎国本,无论涉及何人,都当严惩不贷。”
她忽然转身面向满朝文武,提高声量道,“此事,臣亦有督管不严之责。为表悔过之心,承担此次建康城修缮事宜的四成费用。”
此言一出,满朝震动。除了始终神色不变的谢清宴,众臣皆面露惊色。
四成,这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袁氏这样的顶级门阀,这般手笔也堪称剜肉补疮。但见袁照蕴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般从容。
未等众人平息,袁照蕴又道:“臣以为,安抚流民本是利国利民之举,却因贪官污吏中饱私囊,致使房屋倾塌、毒粥害命。此等蠹虫硕鼠,若罪证确凿,当处以凌迟极刑,以儆效尤。”
她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字字如刀。
啪嗒一声,是象牙芴板掉在玉砖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袁姣心如死灰地瘫软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向袁照蕴,后者仍持芴,眼神都未分来一个。
朝堂上下谁人不知,历来赈灾银两都要被层层盘剥?十成款项经手,到流民手中能余两成已是万幸。袁望舒拿了,袁姣拿了,底下小吏也是偷偷摸点。只不过袁照蕴手段高明,事发当夜便让江秀补上袁望舒所用的亏空,这才逃过一劫。
“准了。”姬昭视线在袁姣身上停留几息,“传朕旨意,凡司造坊涉案官员,即刻革职查抄,明日午时于东市凌迟处死。”
话音刚落,殿外候命的金吾卫如狼似虎般冲入,寒铁甲胄碰撞声震得人心惊。几名司造坊官员还未及反应,就被粗暴地从文官队列中拖出。
“陛下饶命啊!臣冤枉!”
“大司农!袁大人!袁大人救救下官啊!”
凄厉的求饶声在殿中回荡,金吾卫却充耳不闻,转眼间便将人拖出殿外。
袁照蕴此刻转身,躬身面对姬昭,双手持芴深深一揖,言辞诚恳:“臣女望舒虽在暴动当夜率府兵协助平乱,但未能及早察觉贪墨之事,实属失职。臣已命她自请入狱,闭门思过。还望陛下念其年少无知,允她戴罪立功,参与流民安置事宜。”
还未等姬昭表明,桓斩月已持笏疾步出列,高声道:“臣有本奏!陛下明鉴,当赏罚分明。陈郡谢氏谢廷玉于暴乱当夜,不待诏令便率府兵协助王统领等人清剿暴民,更是突破重围,救出慈恩寺被困僧众百余口。”
她手中象芴重重一扣:“谢廷
玉箭无虚发,当夜解救帝卿于危难之中这件事更是广为流传。其人身手不凡,更难得是心系黎明,临危不惧。臣斗胆举荐,谢廷玉忠勇可嘉,当入司戎府任骁骑尉,为国效力!”
可以可以,当场顺着袁照蕴的话往上爬,开始明目张胆地来抢人了——
作者有话说:小谢大人要升职咯。
以前看过马伯庸写的书《长安的荔枝》,里面有些剧情我一直印象深刻。就是皇帝派遣李善德去岭南运荔枝到长安,后面老实人李善德和岭南的峒人说好,只拿一部分荔枝,把事办成。原本这个荔枝只是要给杨玉环贵妃、皇帝吃的,但是实际上除了杨贵妃,杨贵妃的亲戚杨右相要吃,右相的亲朋好友也要吃,这个吃,那个也吃,原本只是A吃,结果BCDEFGH都要吃。本来只是拿一点点,最后直接把人家的整个荔枝园都给毁了。
所以写的袁望舒拿一点,袁姣拿一点,其实也有点灵感出自这里。上层人的盘盘剥削之下,最遭罪的其实是底层人。
(悄咪咪一句,长安的荔枝电视剧播了,我看了几集,很喜欢,里面的布景设置、剧情台词都很爱。不过这部剧感情线比较少,不怎么谈恋爱,更多的是两个倒霉蛋,郑平安和李善德在岭南化险为夷的事。)
第43章
当桓斩月的话一出,姬昭冕旒微转,目光落向谢清宴:“大司徒,你又如何作想?”
谢清宴执芴出列,绛纱朝服广袖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