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闻三道催促之声,一骑硬生生挤在谢廷玉,袁望舒两人之间。另有一骑贴近谢廷玉那一侧。
崔元瑛手压在袁望舒臂膀上,“你是不是还没被金吾卫关够?光涨岁数不涨记性是吧?”她咧嘴一笑,“你要想找谢二麻烦,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袁望舒冷眼斜睨谢、王、崔三人各一眼,冷嗤一声,丢下一句“你们三人是老鼠吗?惯会抱作一团?”,打马往前跑去。
此时,只听演武场上数百余个战鼓齐鸣。
三军将士依次以戟柄顿地,金铁交击之声如雷霆炸响,每一下都充满了力量,她们齐声高喊,“扬我大周军威!”
候立多时的礼官朗声宣告:“吉时到!大军启程!”
前有士兵开路,谢廷玉和王兰之并辔而行在官道上。
两侧聚集的百姓们一见谢廷玉,王兰之二人就忍不住大声呼喊。
“谢大人!王大人!你们必定要斩那寇首于马下,为我大周扬威呀!”
“愿菩萨保佑谢将军平平安安归来!”
更有甚者已然分不清大小王,冲着谢廷玉直呼谢将军,引得桓斩月回首侧目。谢廷玉只得拱手抱拳致意。
王兰之忍不住轻笑出声,“那人也没喊错,我看这次待我们凯旋归来,你大抵又要凭军功升职了。”
谢廷玉并不接过此话茬。她环顾四周,忽问:“栖梧呢?你的那位夫郎呢?不来送送你?”
她口中所指的夫郎是王兰之的侧夫,出身河东裴氏。这二人于去年年末成婚,听说恩爱非常。
王兰之罕见的耳朵一红,目光游移躲闪:“我家裴郎昨夜已与我告别过了。栖梧亦是。”
好熟悉的话术,却是不一样的人。
谢廷玉闻言一怔,往王兰之衣襟处忍不住瞄上几眼,脱口问道:“你家那位该不会也是给了你半块铜镜吧?”
“啊?这倒没有。”王兰之慢慢抚过衣襟,脸上柔情尽显,“裴郎在我中衣里缝了平安符。”
谢廷玉啧了一声。
大军绵延行进,出城十里回首望去,官道上尽是黑压压的军士,不见首尾。
从建康城出发,往西北方向行进。从山脚下抬首,恰巧能看到慈恩寺的金顶在夕阳下闪着烁烁金光,别有流光溢彩的美。
山腰处,有一六角亭,其隐在苍松翠柏间,檐角半掩,难窥内里情形。
忽地,一阵潺潺琴声从此小亭内如飞瀑般倾泄而出,众人皆不由驻足静听。
此琴音激昂愤慨。那曲调先是激昂似金戈铁马,继而悲怆如孤鹤唳天。
这正是传闻已久的广陵散。当年嵇康临死前所奏,人散音消,幸得当时有乐师暗记曲谱,后几经转折收入皇宫,如今世间能奏者不过二三。
崔元瑛常年混迹乐坊,一听此曲,双眸顿时晶亮,击节赞叹:“妙极!出征前竟能闻此广陵绝响,当真是三生有幸!”
她转向谢廷玉,兴致勃勃道:“先帝嫌此曲肃杀过甚,将其束之高阁多年。不知是哪位大家,竟在此处弹奏?难不成是听闻我们出征,特地等候?”
话音未消,琴音陡转而下,闻之竟有种令人身临其境之感,众人只觉,耳畔尽是喊杀之声,眼前则是万千军士浴血厮杀的壮阔画面。
隐隐约约,毫无来由地,谢廷玉心中陡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她仰首去瞧那亭中是何人,却只能瞥见一菖蒲紫袍角。
但偏偏就这么一眼,谢廷玉突感心潮暗涌,双腿一夹马腹,招呼也不打,掉转马头,直奔那六角亭所在的半山腰。
众人见状,纷纷大喊。
“谢骑尉,你这是要去哪儿呀!哎!”
“谢骑尉!谢骑尉!”
“谢骑尉,擅自离队可是要受军棍哎!谢骑尉,你快回来!”
“哎,谢二,你往哪里去啊?哎!谢二!谢二!”
策马相伴于一侧的崔元瑛根本喊都喊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廷玉以雷霆之钧一般,如一道锐利的黑色闪电,直向六角亭疾驰而去。
是你吗?真的会是你吗?谢廷玉在心里如是问。
琴曲正值高潮,弦音如暴雨倾盆,金戈铁马之声响彻山间。谢廷玉策马愈近,马蹄声竟与琴韵奇妙相合,恍若大漠之上,有两人于枯树下一道舞剑,一进一退,一招一式,皆严丝合缝。
快些,快些,再快些。
双腿一夹马腹,马嘶人立,待谢廷玉勒马停于小亭前的刹那,广陵绝响恰至尾声,唯余一缕清音,绕梁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