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凤姐脚步停了停,声音却压低了,透着一股子少有的凝重和忧急,“你待会儿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我那可儿妹子…唉!她那身子骨儿,你是知道的,比那纸糊的美人灯儿还娇嫩三分!”
她重重叹了口气,仿佛心口压着块大石头,“等会儿…等会儿她听到蓉哥儿已经不在的消息!她如何受得住这等噩耗?她那身子最怕急火攻心!我怕她…怕她立时就要背过气去!更何况蓉哥儿死的如此蹊跷!”
“万一她厥倒在这冰凉的地上,或是撞着磕着哪儿,可怎么得了?!你给我把眼睛擦亮了!手脚放麻利些!只要瞧见她脸色不对,身子打晃,眼神发直,立马上前给我稳稳地扶住了!抱住了!千万千万护住她心口,别让她摔着!听见没?!”
平儿脸色也有些发白,眼圈微微红了,显然也被这噩耗和主子少见的慌乱触动,她反手轻轻拍了拍凤姐紧绷的手背,声音虽轻却带着安抚的力道:“奶奶放心,我省得轻重。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大奶奶,稳稳当当地护着她…绝不让大奶奶再受半点闪失。”
龛缝隙里,那方寸之地,瞬间成了冰窖火窟的交界!
秦可卿如遭五雷轰顶!“蓉哥儿已经不在”“噩耗”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直刺入脑髓深处!
她浑身血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方才那点羞臊、那点火烫、那点酥麻,立时被无边的冰冷和恐惧吞噬殆尽!
她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身子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软绵绵地就往西门庆怀里瘫倒下去!
西门庆也听得心惊肉跳,更觉怀中那具温香软玉的身子陡然变得死沉冰冷!他反应奇快,双臂如铁箍般猛地收紧,硬是用自己强壮的身躯死死抵住秦可卿下滑的势头!
两人的身体挤压得更深、更紧、更密不透风!
而她冰凉煞白、毫无血色的脸,则无力地、死死地贴在西门庆汗湿的胸膛,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西门庆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胸腔里那颗心,先是狂跳如擂鼓,接着猛地一滞,仿佛骤然停跳了数下,随后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地重新搏动起来。
完了!真厥过去了!西门庆心头一沉,双臂死死箍住那瘫软的娇躯,紧紧抱住一动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觉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这怎么弄。
汗水小溪般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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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西门庆开口,落后半步的净虚老尼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抢上前来,对着妙玉连连作揖,声音都变了调: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使不得!使不得啊!这位是清河县鼎鼎大名的西门大官人!是咱们庵里的大施主、大善人!前番修缮殿宇、重塑金身的银子,可都是大官人布施的!他是来救里头瑞珠姑娘的命的!”
妙玉听了,非但没有半分敬意,反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其轻蔑、极其刺耳的冷笑。
那声音如同冰棱碎裂,带着出尘的孤高与对世俗的极度厌弃。她看也不看净虚,那双寒星般的眸子依旧死死锁住西门庆,樱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字字蔑视:
“哼!大施主?大善人?与我何干?管他泼天富贵、王孙公子,还是什么腌臜浊物!这方寸清净地,原不是给这等俗不可耐、浊气逼人的须眉浊物踏足的!佛门净地,岂容亵渎?出去!速速出去!莫要污了这方寸土,浊了这满院清辉!”
说完对身后小丫鬟说道:“男人身上的浊气,倒比那苔藓还腌臜三分。这风里竟带了三日的铜臭气,惹得我新采的白海棠都萎了半边。”
她说着便取过案上瓷瓶,将才插的白海棠掷与丫鬟:“这沾了男人衣角风,竟不能要了。须知男子自胎里便带著泥垢。”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西门庆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片天地的玷污。
净虚老尼急得满头大汗,还想再劝:“妙玉师父!您听我说,这实在是人命关天啊,瑞珠姑娘她…”
大官人冷笑几声,想不到这里也有这种自命清高调调的。
“聒噪!”
只见西门大官人,根本不待净虚把话说完,更懒得与妙玉多费半句口舌。他猛地一步跨前,那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根本不容妙玉有任何闪避的机会,狠狠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这寂静的小院里如同惊雷炸响!
妙玉“啊”地一声痛呼,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这股巨力扇得踉跄几步,脚下绣鞋一滑,“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旁边生着杂草的泥地里!月白的缁衣瞬间沾满了污泥草屑,精心梳理的乌发也散乱开来,遮住了半边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
她只觉得眼冒金星,半边脸火辣辣地剧痛,耳朵里嗡嗡作响,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腥甜。那出尘绝俗的姿态、凛然不可侵犯的孤傲,在这一巴掌下,被彻底撕得粉碎,只剩下狼狈与难以置信的惊怒。
西门庆笑道:“如今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是你腌臜还是爷我腌臜?你这身污垢便是窑子里的粉头都净过你。”随即扭头,对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的净虚老尼问道:“人在哪间房?带路!”
净虚老尼魂儿都吓飞了,哪里还敢多言,连滚带爬地指向正房:“就…就在那…东头第一间静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大官人不再耽搁,冷哼一声,迈开大步,走了进去。
净虚老尼则呆立原地,看看西门庆杀气腾腾的背影,又看看泥地里的妙玉,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赶紧大步上前去把妙玉扶了起来,谁知这妙玉挣扎着一把推开净虚老尼,自顾走进房中,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
西门庆一把推开静室的门,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女子闺房特有的暖香扑面而来。室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摇曳,勉强照亮了床边。
只见秦可卿拥着锦被半靠在床头,一张原本倾国倾城的玉容此刻苍白憔悴,黛眉微蹙,眼眸半阖,满是疲惫。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不断发着虚汗,本来就体恤下人的她更是担心,听到门响,艰难地抬起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