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今有利剑一柄,乃今科状元周涤。为陛下昔年伴读,恩眷正隆,现入中书,为陛下草拟政令、剖析利害、弹劾守旧,可谓锋锐无匹。此子确有经世之才,新政多赖其力,然性情刚直太过,不知避讳,不谙圆融,竟连本宫也敢当面唯唯诺诺顶撞数回,实是个不知进退的狂生!
然,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眼下朝局沉疴,正需此等不畏权势、敢撕脓疮之臣。且看他能闯出何等天地罢。
京中诸事纷杂,然大势向好。卿于山野静养,亦须珍重。待秋高气爽,本宫或可来徽一晤。
——知名不具”
祝昭细细读着,唇角不自觉泛起笑意。
萧朔华那般恣意鲜明的性子,跃然纸上。见她终得解脱,见女子前程有望,祝昭心中亦为她,为这世道之变感到欣然。
她将信轻轻折好,收入袖中,侧首将脸颊偎在袁琢肩头,望着头顶苍翠的槐叶,将信中大事一一说与他听。
袁琢静静听着,末了,只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肩:“真好。”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清甜中微带苦涩的异样芬芳。
赤华自回到濯陵后,见祝昭外出寻史,便不愿终日闲居,她去了百里大街上一间药肆帮忙打理杂务,每日虽只得些许微薄工钱,却见她日渐活泼欢欣。
更令她快活的,是得以结识诸多草药。
赤华向来对一切可入口之物,无论是食材还是药材,都抱有极大的兴趣与热忱,如今能日日与形色草木为伴,在她看来,实是美差一桩。
时值暮春,恰是橘花绽放的时节。
她同祝昭说橘花晒干了,或入茶,或入药,有疏肝理气、和胃止痛之效。
她感兴趣的事情自个儿总是摸索得极认真。
于是便央了药肆的坐堂老先生,学了辨识采摘与晾晒的门道,兴致勃勃地去近郊采撷了橘花。
现下两大团箕的橘花被晾晒在院中,朵朵小小的橘花如碎玉般莹润,散发着甜甜的又苦涩的味道。
袁琢深吸一口气,橘花清香盈满胸臆,令人心神一静。
他微微合上眼,那清甜微苦的橘花香便愈发清晰,轻轻将他包裹。
他听着祝昭带着笑意的声音,描摹着濯陵最寻常不过的暮春午后。
他的指尖摩挲
着她的肩头,心中那片沉寂已久的湖,忽地被投下一颗细小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就这样吧。
就躲在这里吧。
躲在濯陵的春日里。
不要被找到。
不论是谁。
不论是什么。
都不要找到这里。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掠过祝昭带笑的侧脸。
就让他们藏匿于此吧,藏在重重春山之外。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祝昭。
“泠君。”他唤她,语气轻柔,细听之下却又带着恳求,“我们就躲在濯陵的春日里,好不好?”
他想着橘花的甜苦,想着槐树的荫翳,想着无人打扰的静谧,想着就此停滞的时光。
然而,祝昭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想停留在这个春天?
“不好。”
她的回答快得几乎斩钉截铁。
她直起身,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进他有些错愕的眼里,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指,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我不和你躲,你能不能也不要藏。”
“袁琢,我们不要只停留在这个春天。”她的声音软了下来,“我还要带你走到濯陵的夏日去,去看接天莲叶,去听十里蝉鸣,去尝新酿的梅子酒,我们已经在这破烂的日子走向春天了,再去夏天看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