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又会是这样?!
一盆盆染红的热水被宫女端出来,水汽氤氲中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混着冬夜的冷风,呛入李宣的肺腑中,胸口那块伤口又开始疼,疼到李宣站立不住,只能扶着朱红的栏杆,大口大口地喘息。
李宣想起李顺懿降生前夜,他也是这样站在廊下,听着产房里赵蕙宁撕心裂肺的痛喊。
她为他生儿育女,在与鬼神争命,可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只能不停地把指骨掰得咯吱作响,用不足她万分之一的疼痛来徒劳地麻醉心上的煎熬,然后像一个疯子一般求漫天神佛,佑他妻儿平安。
李琅月的手上还残留着赵蕙宁的血,灼灼地烧着她的掌心,她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陛下!丹凤楼的事拖不得!吴王、临淄郡王等人不能只是扣着,他们二人还有李婉音、完颜聚、沈行立等人也必须严审!您守在这里也是无用,必须立刻发号施令主持大局!”
“德昭……你去办吧,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李宣赤红的双目中尽是血丝,每一个尾音都在发抖,“我现在已经思索不了任何事了……”
“可您才是帝王,我不能越俎代庖!这样只会引来朝臣的非议!”
在看到断掉的木桥,听完梅展义大致叙述事情的经过之后,李琅月用极快的时间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今夜的意外不只是冲着李宣、赵蕙宁和李顺懿来的,真正的目标可能是她和沈不寒,甚至可能还包括崔佑虔。
原本她一直陪在赵蕙宁的身边,偏偏丹凤楼上,突然冒出了沈不寒的生父沈行立。
她离开赵蕙宁,前往丹凤楼痛斥沈行立,与其他朝臣其争执时,被完颜雅寻到机会刺杀李顺懿。
她从赵蕙宁所在的后院前往丹凤楼的时候,同样经过了那座木桥,她经过的时候安然无恙,可偏偏赵蕙宁经过的时候桥却突然塌了。
桩桩件件,环环相扣。好精密的局……
“德昭,我可以不做这个帝王!但是我不能没有阿宁!我不能没有她!没有她这万里江山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明白吗?!”
产房内的每一声惨叫,都在将李宣本就濒临崩溃的心神推向万丈悬崖。
李宣从小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笨拙的人。
沈不寒李琅月看一遍就记住的文章,他要反反复复背上许久才能磕磕绊绊地背下来。
夫子上课所讲最简单的经义,最纨绔偷懒的学子都听明白了,只有他拿着书还是一头雾水,不知从何理解。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卑贱,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所以哪怕李淳一直冷落他,众兄弟轻鄙他,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守着自己的妻子孩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沈不寒将他接出十六王宅,将他扶上这个帝位的时候,他也知道沈不寒出于什么目的——因为他好控制,因为他与李琅月交好。
登上这个位置后,李宣也尝试着去学习做一个好皇帝,他学习处理朝政,学习平衡局势,他学着各式各样的虚与委蛇与笑里藏刀。
在朝臣面前的他已经不是他自己,只有在阿宁和福安面前,他才能做片刻的李宣。
这样痛苦的学习并非全无用处。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他虽看不清背后之人所有的布局,却也能看明白,有人想要这个皇位,不想让阿宁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也不想放过他的福安!
不管是谁想要这个皇位,都给他们好了!他现在就想守着他的妻子和孩子!哪怕要彻查寻仇,也等阿宁生产完再说!
李宣太害怕了,他生怕他一转身去做别的事,他所珍视的一切,都会像指间沙一样……从他身边离去……
李琅月觉得他糊涂也好,任性也罢,他都顾不上了,这个皇位本就不是他要坐的!这个皇位就是无妄之灾!
李琅月被李宣这副破罐破摔的样子气得气血上涌,因为少时便与李宣相识于微,这么多年她对李宣一直尊敬有加,可是一想到李宣从开始便不遵医嘱,现在还放着烂摊子不干了,李琅月的怒气也忍不住了。
李琅月正要发作,却见李宣脸色煞白,全身发抖着吐出一口污血。
“陛下!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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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宁三年的上元节,宫墙外,歌舞升平;宫墙内,血光四溅。
皇后难产,皇帝呕血,晏仲举重伤,完颜雅自尽。
留下大昭的长公主李琅月,右相沈不寒,左相李进甫,神策中尉崔佑虔焦头烂额。
好在李琅月做事雷厉风行。李进甫负责稳定前朝政局,她、沈不寒、崔佑虔三人将上元一夜中牵扯到的人该抓该抓,该关的关,该搜的搜,该打的打。
经过接连的搜查和拷问,李琅月和沈不寒总算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真相。
在一张展开的宣纸上,李琅月和沈不寒各自手握一支毛笔,用笔墨代表棋盘,复盘着全局的经过。
李琅月道:“在李婉音和李穆的谋划中,让完颜雅嫁给李荣,从筹备婚礼到举行婚礼,他们就可以拥有很多做手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