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的时候浑身脱力,眼前有一阵阵的黑雾飘过。
那些黑雾盘桓凝结,最后形成一滴滴殷红的血珠,嵌在她的视线中,压得她喘不过气。
师父的血,师娘的血,沈不寒的血……
李琅月不敢睁眼。
李琅月以为,是方才太过激动,加上跪久了的缘故才导致的眩晕,想着走两步缓一会儿便好了。
却没想到,才迈开步子,却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像是被吸入无尽的地狱中,急速地往下坠。
耳畔有厉鬼凄厉的嚎叫声,一声声刺穿耳膜,铜头铁额手持利器的夜叉如潮水般向她袭来,意欲撕碎她的心肝。
脚下是沸腾滚烫的业火,如火蛇一般从脚底蜿蜒缠绕至她的脖颈,将尖利的毒牙钉进她的血脉,要将她的每一滴血都吸干,每一寸皮肤都吞噬殆尽……
削骨剜肉,抽筋拔髓,肺腑俱焚,触目皆是一片红色的血雾……
为什么会这么痛……
在李琅月痛到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有人托住了她的身体,止住了她的下坠。
“公主,公主……”
他唤她公主。
李琅月已是神志不清,但她还是坚决地摇头。
她不是公主,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公主。
她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女,一个千人唾万人骂的叛臣的女儿。
裴松龄的话在耳边反反复复,如同地狱深处的恶魔回音。
“你以为沈不寒为什么会甘愿认罪?因为你啊,亲爱的小公主……”
“如果沈不寒不认罪,你的身份就会被先帝昭告天下,先帝也不会往南境派一兵一卒,你就会死在南蛮的手里。”
“小公主,要怪就怪你,为什么是谢延的女儿?要怪就怪你自己——”
“为什么要让沈不寒这么在乎你?把你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荣辱都更重要。”
“为什么要是郭氏的外孙,是李穆的外甥女?如果你和郭氏与李穆都没关系的话,你师父也不会死!”
“李琅月,你恨天恨地,其实最该恨的人是你自己!是你害了你师父,害了你师兄!”
是啊,为什么偏偏她是谢延的女儿,为什么她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她要活着,为什么……
沈不寒救了她的命,她却害得沈不寒受尽苦楚众叛亲离……
苏先生对她有再造之恩,她却害得苏先生备受猜忌魂断异乡……
她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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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间,李琅月在地狱中,回到了她至今都不愿回想的元德二十年。
这一年,苏贽舆奉诏率军征讨犯上作乱的西川节度使谢延,李琅月随军出征。
西川之战大捷,西川节度使谢延自刎身亡。
西川府谢家的家旗倒了,西川的城头再度飘起了大昭的国旗,朝廷多年的心腹大患从此平息。
元德二十年的圣都,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四海同庆。
但热闹可以属于其他任何人,独独与她无关。
“德昭,你真的不回去吗?”苏贽舆心疼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
尽管苏贽舆知道,李琅月对谢氏的恨意是真的,可她与谢氏毕竟有斩不断的血脉联系。
元德帝逼着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拿起刀剑刺进父兄的心脏,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君王刻薄寡恩,猜忌无度,向来如此。
“我就先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