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寒捉摸不清李琅月对李淳的感情,他害怕他一张口说出真相,李琅月会无法接受。
如果李琅月无法接受这个真相,这与杀了他也没什么区别。
沈不寒可以接受李琅月对他如锦珠待杨迁一般,嫌恶他是个腌臜下贱、卑污不堪的阉人,他可以接受李琅月利用他、玩弄他、厌恶他,甚至是舍弃他……
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李琅月恨他,与他反目成仇。
她说这个真相很重要,因为他对她很重要。
沈不寒知道李琅月最渴盼的一直是自己的坦诚相待。
关于他的所有一切,他都可以向李琅月和盘托出。可唯独元德末年的血雨腥风,是他本决定带进棺材里的秘密。
他的人生有两段梦魇,一段在元德二十一年,一段在元德二十五年。
元德二十一年,是别人要杀他,虽然血腥可怖,可沈不寒问心无愧。
然而元德二十五年的他,成了满手鲜血的刽子手,杀了很多很多无辜的人,编织了很多很多的谎言。
沈不寒每每回想起自己在元德二十五年的所作所为,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应该下地狱的人。
对于世人的猜测,只要他不承认,那就永远只是猜测,最终随着虽有活着的人死亡,成为腐烂的泥。
但只要他承认,就是板上钉钉罄竹难书的罪恶,不可能有任何人会宽恕。
“德昭,你一定要知道吗……”
暗夜里,回荡着沈不寒与李琅月重叠在一处,如擂鼓般的心跳。
“要,我要知道。”李琅月笃定地回答,“我只有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才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沈不寒痴痴地凝望李琅月,用目光将她的模样刻进他的每一块骨头。
沈不寒深深地呼吸着,随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睁眼时,他已经做了决定。
人间疾苦,他如蝼蚁卑贱,她如日月耀眼,可就是这样的他,竟然得到过她最纯粹的爱。
他死而无憾。
就算他说出真相后的下一刻,她就将匕首刺进他的心脏,他也认。
是他犯下的罪孽,就该由他来偿还。
“好,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沈不寒将李琅月搂入怀中,将脸埋在李琅月的颈侧,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每一分气息,如享用最后的晚餐一般,要这些气息与爱意全部烙在肺腑之上。
李琅月感受着沈不寒的手臂如何一分分地收紧,像是想把她融入他的身体。
在她快喘不上气的时候,终于听见了沈不寒的声音——
“先帝……可以说是我杀的……”
在说出这番话时,沈不寒似乎听见了自己筋脉断裂的声音,在说出真相的那一刹,他便已经后悔了。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她已经开始恨他了,那便让她恨一个完整的他吧。
“当年先帝喜服金丹,我偷偷改了金丹的配方。”
那些术士虽然招摇撞骗,但也不敢随便用药。他们制造的金丹有一种微妙的平衡,既能让李淳陷入一种飘飘欲仙的幻觉,又不至于让丹毒入骨,突生恶疾。
毕竟术士们也希望皇帝活得久一些,这样才能骗取更多的钱财。
沈不寒悄悄在金丹中添大了水银、丹砂、硫黄的含量,在如此剧毒的催化下,李淳很快就病倒了。
“至于李铭……是我暗中派人传话,声称先帝存有改立太子之意,逼他举兵逼宫的。他的谋逆之罪,是我一手策划的……”
沈不寒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的自己是如何恶贯满盈。
李铭谋反被他亲手砍下头颅,那时元德帝还只是瘫痪在床,中风不能言语,他提着李铭的头颅到元德帝的床前,将李铭的头扔在李淳的身上的。
他欣赏着李淳眼里排山倒海般的惊惧,李淳大张着嘴,极力想说出“谋反”二字,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有涎水从嘴里不停地淌出。
因为他已经用药毒哑了李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