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忽然就有种人人自危之感。
“此……此有违圣人之道,不……不可!”身为礼部侍郎的卢朝阳不顾李进甫拼命给他使的颜色,依旧我行我素地反对。
“敢问卢大人,违了圣贤那条教化?”
李琅月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神色阴沉下来的那一瞬,卢朝阳脑子里熟背的儒家经典,竟然一句话都想不出来。
“有损皇家颜面!”
“敢为沈大人哪里损了皇家颜面?是十八岁一举高中状元有损颜面?是惨遭陷害,却不惜以命为筹护佑恩师亲眷有所颜面?是铲除废太子叛党有损颜面?还是深入西戎,平定西北有所颜面?”
“或者——是被诸君落井下石,还对诸君不计前嫌有损颜面?”
满朝文武被李琅月接二连三的诘问堵得哑口无言。
“长公主和沈不寒这些年不是争得你死我活吗?怎么就……”翰林院新进的学士,颇为不解地发出疑问之声。
“人家青梅竹马,风雨同舟,你懂什么?不懂就不要乱说。”高廷相在底下用力地扯了扯那名学士的衣袖,那个学士立刻噤声不敢再言语。
“行,一切都听你的,你的婚事全由你自己做主。”
御座上的李宣道出这番话时也颇为感慨。
每一条他以为不可能的路,李琅月都破釜沉舟地蹚过来了。
但与此同时,李宣的心里也有些些感伤。
如果李顺懿有李琅月的能力心性,他也可以不顾一切地挑战世俗,封李顺懿为皇太女,将皇位传给李顺懿,绝不会让阿宁再受生育之苦。
可这世间对女子总是多有苛求。男子即位登基,不必才华盖世,只要按时上朝理政,不犯严重的过错,如他一般做一个正常的君王,就能博一个守成之君的美名。
可女子若要守住这万里山河,防住皇室朝堂上那些此起彼伏的狼子野心,必要有非常之手段与非常之心性。
当年大昭女皇即位时,便是血雨腥风,不得不用雷霆手段镇之。尽管大昭女皇那些泯灭亲缘的手段,李宣并不认同,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时的大昭女皇唯有依靠如此铁腕,才能稳坐皇位。
李琅月和大昭女皇一样,都是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人,有着本就远超常人的政治天赋,外加苦难中百折不挠中铸就的心。
李顺懿没有她们那样的天赋,更没经历过她们那样的苦难,可李宣就是不忍也不愿让李顺懿经历李琅月经历过的那些事。
他只盼李顺懿能寻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爱护照顾她一辈子。
李宣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崔佑虔身上,看了两眼,觉得烦躁,大手一挥:
“长公主的婚事要多少银钱,全部都从户部拨。若没有其他事,那便退朝吧。”
“陛下等等,臣还有事要奏!”李琅月道。
“什么?”
“臣想为驸马的生母,向陛下请一个诰命的封赏。”
“通通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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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赐婚长公主李琅月与右相沈不寒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圣都,随后传播到大昭的每一个角落。
与赐婚旨意一同传扬四海的,还有李琅月的一篇文章,题为《丈夫论》。
世之常者,多自矜为君子丈夫,遂轻鄙女子,指斥小人,援圣人之言尊己而轻人。然圣人所言君子丈夫者,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愿得广厦千万,大庇天下寒士。
今之自命为君子丈夫者,内有困厄,则诿于红颜祸水,惑乱主心;外逢劫难,则遣昭君去国,和亲苟安。于朝堂,不思廷争面折,血谏君王;于疆场,不图饥餐胡虏,燕然勒功。于家室,则凌妻辱女;于治下,则残虐黔首。空有喉舌枉谈忠孝节义,实行欺压黎庶,构陷忠良之举。夫斯人,寡廉鲜耻,愧于圣人教化,君上亲信,是何颜面,敢自称君子丈夫,而蔑旁人女子小人哉?
夫世人常言龙在上,凤在下;独女皇曾言凤在上,龙在下;然龙凤皆祥瑞,何必争上下乎?若争论上下,则忠肝义胆者上,叛国求荣者下;心怀蒸民者上,鱼肉百姓者下;良善者上,奸恶者下,唯此而已矣。
……
吾与怀风,相识于元德十年。时吾为母所弃,濒死于野。幸得怀风救之,拾此残命。后同入学宫,俱师苏先生,结同窗之谊。吾每与怀风论道,往复辩难,而世竟讹传吾二人不相能。吾深惑之,怀风独曰:“君子和而不同,何忧焉?”
怀风真君子也,其品如芝兰之馨,其德若松筠之劲,吾久慕之,奈何彼时人微境窘,危在旦夕,终不敢露心。孰料天不佑贤,怀风为奸佞所陷,美玉坠泥。然其志未稍移,风骨未尝堕,君子之节,终始如一。今得与之结为伉俪,实乃吾幸。
吾之文,素以古奥为常。今为此篇,唯欲雕饰尽去,直陈胸臆耳。冀天下之人,咸知怀风其志,察其品,则吾愿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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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都一处隐蔽的茶肆内,齐王李穆之子李荣缓缓地放下手中这篇《丈夫论》,询问面前的两个人:“你们觉得这篇文写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