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成本能有多低?肯定偷工减料,你看那標价,一件不稜登的衬衫才批两块多?
这都还不够我们布料的钱,不是以次充好是什么?等著吧,那陈光明的牌子,迟早要倒灶!”
之前的售货员仿佛找到了知音,下巴扬得更高,声音也更刻薄:“对对对!我早就说了,那是掛羊头卖狗肉,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看到点便宜就喻喻嗡地围上去,图什么呀?”
“他们买的那能叫衣服?破布头拼出来的,针脚歪歪扭扭,线头都不剪乾净!穿这种衣服,跟披个麻袋片有什么区別?白送我都不穿!”
“嗡—嗡—”
突如其来的巨大喻鸣声伴隨著有节奏的震动,猛地从楼下街道传上来,售货员们纷纷探头往窗外看去。
只见批发中心门口,三辆绑著巨大红色高音喇叭的拖拉机不知何时开了过来,一字排开停在大门口路边。
几个戴看印有光明字样鸭舌帽的汉子,正吃力地往上抬看崭新的发电机组,粗大的电缆蛇一样豌拖拽在车斗和地面之间。
“各位乡亲!各位老板!”
“马屿服装批发中心今日起,重磅推出光明牌新款男女工装,正宗加厚劳动布,精工细作,结实耐穿,样式新颖,一件工装裤,低至一元七角,一件加厚工装夹克,最低只要—————四块五,四块五!!”
这价格瞬间引起了一片譁然,百货商店售货员们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这价格几乎只有她们柜檯里同类型產品价格的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两者价格真的相差太大了!
刺耳的喇叭声还在继续:“厂价直销,没有中间商,源头拿货,量大价更优,首批一千件,数量有限,抢完即止,支持现场验货”
声音如同铁锤,反覆锤击著售货员的心理防线。
她们捂住了耳朵,烦躁地脚,“吵死了!还有完没完了!让不让人活了?”
“看看!看看!这什么做派?搞资本主义尾巴那一套!简直就是噪音扰民!流氓手段!”
“快看那边!”有人惊呼。
大家顺著所指方向看去,只见批发中心大门一侧,临时用两张长条桌拼起了一个小舞台。
音响接上了大喇叭,激昂的流行歌曲瞬间替代了宣传语,响彻街道。
紧接著,几个穿著崭新光明牌衣服的年轻姑娘小伙走了上来!
男的是挺括的工装夹克配深色工装裤,女的是红蓝相间的收腰夹克和卡其色长裤,精神又靚丽。
他们隨著音乐节奏,生涩却十分卖力地表演,准確地说,是来回走动、转身、简单展示著身上的衣服!
“看吶,看吶,那女的上身,下边蓝不蓝、黄不黄—?什么玩意儿!”售货员们瞪大了眼睛,声音尖得刺耳,“还有那些男的,搔首弄姿的,不要脸皮了,这——这成何体统!”
“丟人,真丟人现眼啊,把好好的衣服穿成什么鬼样子,扭来扭去,衣服是这么卖的吗?有辱斯文!”
但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展示带来了多少生意,对於货郎和商贩们来说,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只有东西好卖能赚钱就行,发现好货立马就下单去了。
毕竟这么好的东西,价格又这么低,可不好找。
当批发中心当日总营业额突破八万的消息传来,宋经理脸上都有些绷不住了。
他五十出头,鬢角灰白,身上干部服的每一颗扣子都紧扣著,挺括的布料就像他半生坚守的某种秩序。
楼下,那批发中心的喧譁就像是再打他的脸。
他死死盯著那条长龙般甩出去、堵塞了半条主街的三轮车洪流。
又死死盯住批发中心大门侧面那临时拼凑的舞台上,那几个穿著刺眼的红蓝夹克、卡其长裤的年轻人,正隨著土味音乐的节奏笨拙地扭动、转身、展示著衣服。
动作生硬得可笑,像刚拔了毛的鸭子,可偏偏那檯面上方加装了四盏聚光灯,把那些廉价衣服照得无比鲜明,更把台下攒动的人头、伸长的脖子映得清清楚楚。
“譁眾取宠!”
宋明理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他猛地转身,黑著脸抄起桌上的电话,手指用力地拨著號码,指尖掐得发白。
“餵?老刘吗?我,宋明理。”他沉声道:“对,就现在,带著你的人到马屿服装批发中心,帮我查他们的票,发票、税票、进货单,所有凭证。”
“我就不信,就凭陈光明一个农民出身的小老板,手下这帮泥腿子货郎,能把帐目和税票做得滴水不漏?价格压到四块五?成本都不够!这里头没鬼你信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犹豫,但宋明理加重了语气:“老刘,这是原则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