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小,周围几个摊主和等著拿货的货郎也都听见了,有人点头附和,有人发出压抑的低笑。
老刘被壹了一下,脸上有些掛不住。
他身后一个年轻点的干事赶忙去检查另一个摊位的发票凭证,正是那个卖鬼哭狼豪泡泡袖女衬衫的捲髮大嫂。
结果如出一辙,凭证齐全到让人挑不出刺。
老刘不死心,在几个摊主配合又带著点看戏的表情下,几乎是逐项核对了数个小摊结果毫无例外!
每一张发货单、收款发票、甚至每天出货和退货的台帐,都工工整整地贴著!
有个摊主甚至熟练地拿出一个登记本,“同志,我们这每件批发出去的货品,收钱就开发票,小商贩拿了去零售,那是他们按市场行情定价了,明码实价,绝对合法经营!”
老刘一行人被这近乎完美的票证流程堵得哑口无言。
他们带著一丝无处发泄的恼火和掩饰不住的尷尬,在余安热情的“欢迎领导常来监督指导”声中,灰溜溜地离开了这让他们丟了面的批发中心。
“废物,都是废物!”
宋明理愤怒的咆哮他刚刚听完老刘略显躲闪的匯报。
对方帐目票据毫无问题!
“四块五的工装夹克,票面进价四块二?他陈光明搞慈善吗?!机器不要钱?工人不要钱?电不要钱?税都是假的!姓刘的就是敷衍了事!”
楼下售货员们此时也在议论著。
“听说了吗?工商局的人去了,查了半天屁都没查出来!”
“人家票证齐全著呢!光明正大!喷,真能耐!”
“再能耐也是草台班子,卖的都是不上檯面的破烂货!能跟我们国营百年老店的品质比?”
另一边。
几天前採访了批发中心开业盛况的那位《浙南日报》年轻记者方锐,早已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动,正在报社编辑部的灯光下奋笔疾书。
方锐当时是被曹主任热情邀请来的。
他亲眼见证了那个清晨,红绸揭开时,那由破败仓库蜕变成的灯火通明的商业奇观带给人的震撼。
更看到了无数货郎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入,看到了那些小摊主脸上洋溢的、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希望。
他不是没看到国营百货的冷清对比,也不是没听到一些关於草台班子、譁眾取宠的微词。
但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新生代记者,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片红火背后,藏著远超表象的巨大动能。
它完美契合了中央一號文件的指示精神,充许农民自理口粮进城务工经商,不可把政策允许范围內的正当经济活动,同不正之风混同起来!
他走访了光明製衣厂,看到车间里崭新的吊掛系统和女工们专注的神情;他查看了林雨溪提供的一叠叠帐目和与代工点签订的规范合同。
他更隨机採访了几位从几十里外赶来进货的小商贩,听到他们欣喜地诉说:“以前只敢在村里偷偷摸摸,现在可以正大光明摆摊,进货方便又便宜,一天能挣好几块钱!”
还有那些成了摊主的货郎们,瓣著手指头给方锐算:“过去挑一天担子也挣不到一块五,风吹雨打还提心弔胆。”
“现在一天守在摊上,流水好的时候有上百块,刨去租金、进货成本,净利也不少!”
回到报社,他查阅了大量关於改革开放、关於个体私营经济的政策论述。
他的报导观点逐渐清晰。
马屿服装批发中心,不是洪水猛兽,不是歪风邪气,而是应运而生的新生事物。
是中央政策在浙南大地的生动实践。
它打通了工业品下乡的最后一公里,盘活了农村剩余劳力,更重要的是,赋予了许多底层劳动者以尊严!
他反覆修改稿件,力求用最生动、最具体、最有说服力的细节和数字来展现在甌江边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