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娘?”陆玠道,“姑娘怎会在此地?”
“我来找你,还你帕子,洗干净了的。”云央从袖中掏出锦帕。
她其实很想开门见山问他是不是要去鹿城,可在上京的这些日子,在薛府,她已学会了养气于心,不说喜怒不形于色,心中焦急面上不显的本领还是已经练得的。
陆玠颔首,接过锦帕揣入袖中,“云姑娘有心了。”
说罢,作势要走。
“鹿城路远,陆大人何时出发?”云央问。
“三日后。”陆玠愣了一下,“云姑娘何从而知?”
“翰林三年一考,以陆大人之才学,去六部不在话下,若得陛下赏识,便是入阁的一条青云路。陆大人为何……为何要自请去鹿城?”云央忍不住道。
陆玠目如寒星,面庞透着一股清正的锐利,说:“惠王在南境拥兵自重,军中监事官一职荒废已久,朝堂之上流言四起说惠王已厉兵秣马,欲举兵谋逆。若陆某的三年可换君臣免生嫌隙,可换边境百姓安居,孰轻孰重,陆某分的清。”
“陆大人可知此三年非彼三年,或许大人还朝之时一切已……”云央道。
青年的身后是街市鳞次栉比的灯火,他于灯火中微笑,硬朗的面孔柔和了不少,他不再解释,只道:“陆某心意已决……祝姑娘往后所愿皆所得。”
陆玠少时不幸,与亲人离散,流离失所多年,甚至最狼狈时乞讨为生,所幸肯下功夫苦读,悟性又高,这才在双十年华高中探花。
大多数人都不理解,好不容易到了这锦绣繁花的上京,才找回陆家长子的身份,为何又自请去那法度荡然乱象丛生的鹿城?
云央也不理解。
但在陆玠坦荡从容的目光中,云央恍惚间明白,他考取功名,所求从来都不是回到少时的荣华富贵中去。
总有人会为天下万民谋福祉,总有人真心想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总有人会为心中坚守的道义而奔走,即便牺牲自己也无惧。
陆玠,就是这种人。
陆玠的眼睛看过很多人世间的拜高踩低、趋炎附势和特权阶级的倾轧而来的残忍,所以在他有了改变的能力之时,并不想做那尸位素餐之人。
翰林院三年,是清贵清闲,擢升的也快。
但三年后入六部谋个清闲差事,虚度光阴,又有什么意义?
“大人大义。”云央俯身一揖,“云央也祝陆大人前途似锦,所愿皆所得,所得皆为所愿。”
陆玠的脚步停下,却没有回头,只微微颔首,留给云央一个模糊的侧影。
云央屏息,目光透过陆玠的背影,不知落在了哪里,那孤绝清瘦的背影往灯火阑珊之处去,走入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笑声、叫卖声、乐声隐隐飘来,她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回到薛府,云央草草用了些饭,就望着院中葳蕤的草木发呆。
他救了她,她误了他。他却不要什么回报,只往自己心中的道头也不回的行进。
或许救她,也只是遵从心中的道义。
想起陆玠浑身透着的那股孤注一掷,云央内心有一种难言的感慨。
他一定会一直走下去,走到他所想所求的那个地方去。
不管边境涌动着如何波云诡谲的力量,也不管百姓是否陷于疾苦,上京都是歌舞升平、繁花似锦。
薛府里,云央的生活堪称安逸,与张谦约见后,迟迟不见他来提亲,云央陷于陆玠离去的惆怅里,也懒得去催。
初初见陆玠后想要报恩的心就这么被硬生生按灭,即使努力调整了心情,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却越积越多。
旁敲侧击问过姐夫,陆玠此去鹿城,做随军监事官就是把惠王行军情况仔细记下再上报给圣上,惠王若是不反,时满三年陆玠便可归来,换其他人去。只是三年一期的擢升定是没他的份了,曾在惠王军中打过滚儿,也不会得皇帝信任和重用,不管怎么说,前途是毁了。
但惠王若是要反,陆玠就回不来了。
云央望着庭中的春景发呆,忽然想到她本该死在五岁那年,被陆玠所救,等于白得了一世,更应该好生快活才是。
云央约了张谦见面,还是在梵月楼中,这次没有订雅间,她觉得既然是要与张谦结为夫妻,往来相谈那便没什么可避人的。
她绕来绕去想问张谦为何还不来求娶,但那张谦就是不接话,云央也冷了下来,刚想说什么,就被一旁的一纨绔公子所打断。
那人穿着一袭艳粉色衫子,眉眼间俱是风流,眸光毫不避讳地在她腰臀处打转。
张谦不是瞎子,即使再一心向佛,不闻世事,也能看出那男子对云央的觊觎。
云央并不是娇弱女子,对于这种登徒子有的是手段,可张谦在,竟还冷眼旁观别人觊觎自己未来的妻子!
这便不是富贵中作养出这样不问世事的性子的问题了,她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