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嫌我老了
血腥味化开在唇齿间,河水涌入口鼻的滋味如在昨日。
云央六岁的时候夏日贪凉,跑去附近的河里戏水,玩着玩着就离岸边越来越远,在她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已呛了好几口水,脚也挨不到河床了。
朦胧的水汽弥漫,那一张英俊白皙的脸,还有他勒在她腰间的手,她惊恐之下狠狠咬了一口……
云央一直以为是神仙救了自己,因为自己神志清醒的时候已经在岸边了,而身边空无一人。
她趴在河岸上,有气无力地呜呜哭了几声,哭完之后又趴下,不知趴了多久,也没有人来寻她,环顾左右见无人看见,便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当时年幼,很怕爹娘知道了责罚,这事云央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那模糊又清晰的眉眼,还有口中的血腥气,她一直没有忘记过。
陆玠见这女子神色恍惚,想拿回月琴,可她的手却紧紧握着琴颈不松。
他向她投来问询的目光,“云姑娘……”
云央的脸有些白,目光艰难地从他虎口上移开,望着他,“陆、陆大人,你有没有去过幽州?”
陆玠蹙眉,“……去过。”
“真的?那你、那你……”云央脑海中思绪万千,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玠见那殷切目光流转,一双漆黑的眼眸上似是忽然蒙了一片水雾,涌动着难言的情愫,一时间怔然和她对视,他的心莫名乱作一团。
他只听她声音微颤,“你是不是在幽州城外的雀河里救过一个小姑娘?你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救了这个小姑娘,才与家人失散的?”
陆玠茫然点了点头。
那年夏日炎炎,与母亲行至幽州城外长亭,他趁着更换粮草的间隙到河边掬了一捧水洗脸,银色的流水如绸缎般,那绸缎中间隐约可见浮浮沉沉的一张小脸,那小脸憋的通红。
陆玠自小受大儒教导,见人有难,哪有不救之理?何况他会凫水。
他没有犹豫,跳进了河里将那小姑娘捞到岸上,只是这小姑娘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吓,竟一口咬在他手上。
陆玠心里念着自家车驾更换粮草的时间差不多了,在确认了小姑娘无碍后,便着急离去了。
而他的母亲发现他失踪后,惊慌之余离开了驿馆四处寻他,就这么与他生生错开。
一别竟是十二年。
午夜梦回,寒冬腊月衣不蔽体之时,吃糠咽菜腹中绞痛之时,被恶邻欺压,被小吏污蔑之时,他时常觉得那一个炎炎的午后就是一场梦,从没有儒雅的父亲和美丽的母亲,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没有那如绸缎般的河水里溺水的小姑娘。
可虎口处的缺口长出了新的肉芽,又痒又肿,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的。
一切来的措手不及,咿咿呀呀的笙歌传来,戏台子已经搭建得当,长案上的香塔化成了灰,芯子里一息微芒隐隐闪烁,渐次黯淡。
陆玠恍惚看着云央,幡然顿悟。
原来,那一个夏天他真的救了一个女孩。
原来,他这十二年离散并非毫无价值。
“是你。”他道。
云央蹙着眉,眼里有灼灼的光,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是我啊……神仙小哥哥。”
她一直以为他是神仙来着。
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路过的神仙救了落水的女子,积攒了功德,回九天之上去了。
可……她哪里是他的功德呀,简直是他的劫难。
若不是为了救她,他便不会与家人离散,便不会落入寒门。
也不知这十几年是怎么蹚过来的,怎么走到了上京,中了进士,在金殿之上又找回了自己本该有的人生。
他的手指粗粝,不苟言笑,衣衫都是磨毛的,身上那种洁净和认真,谦逊勤勉,是云央见过的那些矜贵公子哥都没有的。
她想回报他,却有种隔着沧海桑田的无奈。
云央有点想哭。
“陆大人,我……”她言语间哽咽,“过了这么些年,我,我一直记得你救了我,我不知救了我却害你与血亲离散,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
陆玠无数次想过那个小姑娘是不是真实存在,可是真正看见记忆中梳着双环髻憋的脸通红的小姑娘于万千岁月中,幻化出落成现在青春明媚的模样,心中涌起的震动非比寻常,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