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强自镇定的神情,像是不想在他面前露怯,或是特意保持距离,可那清透眸光渗出的惊惶都要溢出来了,哪里是能藏得住的呢。
云央心里发毛,快步追上薛钰的脚步,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真的假的呀……”
“真的。”青年薄唇勾起,握紧她细白柔软的手,掌心抚上她轻颤的后背,“不用怕,我在。”
又左拐八怪,终于到了一处稍显宽敞些的牢房门口,狱卒见人过来,连忙掏出一串钥匙。
薛钰停下了脚步,随意扫了一眼牢狱中闭着眼的人,咳咳两声,对云央说道:“你们谈,谈好了唤人过来就是。”
云央点点头。
薛钰走后,云央提裙迈进了牢房里,唤道:“陆大人,是我。”
一束天光自牢房高高的墙壁上的小窗透进来,陆玠的头发有些凌乱,高大的身子僵硬靠在墙壁上,肩背却笔直,脸冻的有些发白,深刻的眉眼低垂着,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冷寂荒凉。
深秋里,还穿着单薄的里衣,衣裳倒没像别的犯人那样渗着血痕,仅是蹭了些灰,他在这混沌腌臢的牢狱中,阖着眼,仍有一种突兀的凌厉。
云央静静凝视着陆玠,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想法,若是那年他没有因为救她而与母亲失散,肯定不会是这样沉郁疏离生人勿近的气质,他应该和京中那些清贵公子一样,玉树临风,风流俊逸。
“陆大人……”云央又唤他。
耳边响起她的声音,陆玠掀起薄薄的眼皮,蹙着眉,那眼神从黯淡到慢慢凝聚光亮,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云姑娘?”
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他的心竟比在外面还安稳,仿佛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只是这几日父亲找人带话过来,除了告诉他要稳住心神之外,还说了云姑娘为救他在四下奔走,竟还耽误了原本定下的好姻缘,这便叫他难以心安了。
“陆、陆大人,你没受什么罪吧?”云央快走了几步,行至陆玠面前蹲下来,将筐子递给他,“这是陆夫人托我交给你的,天气冷了,你穿的单薄,小心别再受了风寒,这地方估摸着也不会有郎中过来看诊的。”
“至于京中的那些流言,你别听,别管,等到真相水露石出的那天,那些人就又会换个说辞了。”
“陆大人,我听说了,前段日子那些贪渎案落马的官员,都是你写了密信给圣上揭发的,贪渎军需已不是一日二日了,因为牵连颇多,没人愿意为惠王的军队请愿。但也有人说陆大人骨头真硬,我佩服你。”
秋日凛冽的风带着彻骨的冷意,吹拂在二人身上。
云央不觉得寒凉,说到陆玠的行事所为,反而有一种有内而发的热气。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陆玠静静看着,面前女子清透澄澈的双眼里是对他小心翼翼的关切,这双眼睛,他曾梦见过许多次,年少的他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却一直记得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此去经年,她没有变。
这么想着,陆玠干涩的唇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陆大人可吃过饭了?这狱中的吃食肯定难以下咽吧?”云央问。
陆玠道:“尚可。”
的确是尚可,他曾沿街乞讨的时候,吃的只有剩菜剩饭。
自那之后,吃什么,什么味,对他来说也只是果腹的作用罢了。
他坐着,目光扫过她被泥土弄脏的绣鞋,忽然俯身,用衣袖仔细擦拭着她绣鞋上沾染的灰尘,若有污泥,就用手指一点点地抹净,露出了绣鞋上原本绣着的白梅来。
云央怔怔看着他低垂着眉眼,俯下身为她擦拭的模样,一时忘了该做什么。
小窗透出的天色灰霾阴沉,半晌,陆玠看着空气中的尘埃,道:“云姑娘,不欠我什么了。”
他的声音低哑平静,温文低沉,在这样昏暗腐朽的环境下,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我……”云央开口,想说什么,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难受,一时什么都说不出。
她来狱中是想给他宽心的,怎么看到他,就难过起来了呢。
他救了她呀,若没有他,她早就死在了多年前,因为救她,他才有了孤苦如漂萍的十二年,这样的大恩,这样的因果,怎能说不欠就不欠了?
陆玠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女子,轻声道:“我没事。”
云央也不说话,就觉得他这样好的人怎么能被冤枉成这样,明明是做了对的事,却人人都想让他死。
她已经尽全力为他奔走了,他还是入了狱,在这种地方待着。好像还是有堵看不见的墙挡在面前,无法推进半分。
陆玠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又道:“云姑娘,我真的还好。”
他本就是少言寡语之人,从未安慰过哪个女子,此刻有种百口莫辩手足无措的无奈,起身靠近她一些,低声道:“别哭。”
他不说还好,一说云央眼泪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