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说白了就是小社会,没人会干这种没有眼力见的事。
黎棠倒觉得当个小透明不是什么坏事。她只需要安静地当一名扫地工,别被人发现了她并不是原来的黎棠就成。
扫地工的工作很简单,清扫车间地面堆积的棉絮和空管筒。原主的日常工作就是打扫西织车间十几条车弄。
刚结束夜班的车间,地上一片雪白,棉絮到处都是,还有散落的空筒管。趁着那些人在开班组会,黎棠赶紧抓起大扫帚,从九车弄开始打扫起。
她一开始按照原主的方法,抓着扫帚从前往后扫,不仅速度很慢,还扫不太干净。她略一琢磨,改扫为推,两把扫帚并起来刚好是车弄的宽度。
她将两把扫帚捆绑在一起,像推土机一样从前往后推,扫起来又快又干净!黎棠大喜,一口将剩下七个车弄都给推完了,像推雪球似的。
几个车弄推下来,“雪球”足有半个人高。黎棠扶着腰看着“雪球”,唇角不由弯了起来,这个扫地工的工作似乎挺简单?
不用扛绩效,没有考评,不费脑子,只需要把地扫好就行。
生产组长兰香娣正在车弄里巡视,看着黎棠对着一堆棉絮憨笑,心里头直犯嘀咕——这丫头今天不在车间看书,改傻笑了,莫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
黎棠花了两个小时,总算把各个车弄打扫到她满意的地步。
明天她要稍微早点到,赶在车间里的人开组会之前先打扫一波。免得那些挡车工在忙的时候,她拿着扫帚在她们脚下戳来戳去。
熟练的挡车工一人要管好几台机器,扫地会影响她们的工作流程。刚才黎棠不懂,已经被好几个女工翻白眼了。
扫了两个小时的地,黎棠饿得前胸贴后背,早上喝的那点粥是真的不抵饿。
饥饿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赶紧挨着墙根站了一会。
靠墙的窗台上放着一排搪瓷缸,每个上面都做了标记,黎棠找到自己那个,从水房接了点热水,端着茶缸喝了一口,才将那股子烧心的感觉给压下去。路过厕所的时候,看到刚才冲她翻白眼的李忆梅正站在厕所门口。
李忆梅是西织车间的老师傅,六级工,除了兰香娣,就属她技术最好,经常代表车间参加各种比武大赛。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徒弟,管整个十三车弄的细纱机。
“石光亮,你摔厕所里了!十三车弄有台细纱机锭带断了!”
李忆梅一脸焦急,踮着脚扯着嗓子冲厕所里喊。
石光亮是她们班组配的机修工,为人就像他的名字,油滑得很,上班经常躲在外头抽烟。
李忆梅站在门口喊了一会,石光亮才笑嘻嘻地出来,手里果然捏着根香烟。
看着李忆梅着急上火的模样,他愈发得意,脸上却故作淡定:“急撒子!一个个来,孟芸先跟我打招呼,我先给她穿,穿完她的再来帮你。”
说完他看也不看李忆梅,抬脚就往车间去了。
李忆梅脸色铁青地瞪着他的背影,扬着大嗓门道:“早上开会我就跟你提了!她怎么就跑到我前面去了!”
车间里机器轰隆隆的,纺织女工们嗓门一个比一个大。李忆梅边吼边跟在石光亮后头进了车间。果然孟芸管的那个车弄有两台细纱机停工了,石光亮正帮她接断了的锭带。
李忆梅气鼓鼓地瞪着孟芸。石光亮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胸前晃荡的那两根大辫子格外扎眼。
“咱们班组的机修工都快成了她私人的了!”
在西织车间,人人都知道李忆梅和孟芸是兰组长最器重的两员大将。李忆梅技术好,参加比武总能拿到名次;孟芸人称“西织一朵花”,长得漂亮,人缘好。车间机器坏了,值班的机修工忙不过来,让她去机修组喊人,回回都能喊得来人。
只可惜这两人看对方不顺眼,经常在车间互别苗头。
黎棠在旁边听完李忆梅吐槽孟芸,只觉得挺有意思。她暂时没啥地要扫,不免好奇起石光亮的工作。感觉这些机修工在纺织女工面前,就像大爷一样。女工们个个都得看他们脸色,修个机器还得求着他们。
不像她,以前去工厂出差,每次那些工人看到她都拉长着脸。
黎棠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口袋,啥都没摸到。嗯,明天要记得随身带个小本本。
刚才扫地的时候,她已经看过那些机器了。一台细纱机几百个锭子,两个锭子一组,用锭带固定。锭子转速极高,以她的目力观察,每分钟没转个上万圈,也起码转了大几千圈。
锭带通过锭带轮与锭子传动连接,即便传送比按十五比一,锭带每分钟至少也要转几百圈。
这么高的转速,锭带竟然是棉纱材质的,自然很容易断裂。
锭带断裂,挡车工不允许自己操作,必须由机修工进行修理。
黎棠默默抄起扫帚,慢腾腾地往孟芸车弄方向扫过去。
“孟芸,你们过来一下!工会范主任找!”
“还有黎棠!你也过来一下!”
黎棠正站石光亮身后,看他如何穿锭带,就听到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看值班组长兰香娣正冲她和孟芸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