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菡茱捧着鎏金礼单屈膝行礼,石榴裙摆在地面绽开莲花纹:“母亲这般厚爱,倒叫儿媳惶恐。”
苏氏笑着将人扶起,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脆声响:“咱们侯府统共就五口人,不疼你们小两口疼谁?”转头吩咐袁嬷嬷:“把库房里那对掐丝珐琅瓶也添上,年轻人屋里该有些鲜亮摆设。”
日头西斜时,惊鸿苑的月洞门前热闹起来。八个粗使婆子抬着描金箱笼鱼贯而入,阳光在御赐的金锭上跳着碎光。沈钧钰从《水经注》里抬头,正见妻子提着裙裾跨过门槛,鬓边累丝金步摇晃成一片星河。
“母亲把私库钥匙都给我了。”晏菡茱将礼单铺在石桌上,指尖点着“东海明珠十斛“的字样,“世子可要挑些去书房把玩?”
沈钧钰执起她发间落下的海棠花瓣:“娘子留着打头面罢。我如今不赴诗会,倒省下不少买酒钱。”忽觉耳垂被人捏住,抬眼对上妻子促狭的笑靥。
“见者有份的道理都不懂?”晏菡茱从荷包里摸出枚金瓜子塞进他掌心,“前日你为查河道贪墨案险些坠马,这算汤药费。”
廊下传来白露的窃笑。沈钧钰摩挲着金瓜子纹路,忽然倾身在她耳边低语:“真要补偿,不如……”
“想都别想!”晏菡茱红着脸推开他,“柳大夫说了,腿伤未愈前不许……”后半句化作耳语,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飞走。
沈钧钰望着妻子逃也似的背影,摇头轻笑。暮色渐浓时,他倚在库房门口看晏菡茱核对账册,烛火将她眉眼染成暖金色。”给永昌伯府的节礼……”
“按旧例便是。”晏菡茱将钥匙串缠在腕间,“倒是纪家表姐那边,烦请嬷嬷添二百两现银。”她想起前日收到的信,信纸边缘还沾着药渍——表姐又为抓安胎药典当了陪嫁簪子。
袁嬷嬷捧着礼单欲言又止。晏菡茱会意道:“母亲赠的私房钱另有用处,明日让庄头送二十车新炭去慈幼局。”她望向窗外圆月,“中秋该让孤儿们也吃上月饼。”
更漏声里,沈钧钰握着她执笔的手在礼单添上“辽东老参两支“。砚台映着交叠的身影,恍惚又是三年前初见——她也是这样执拗地往赈灾粮里添自己的胭脂钱。
“娘子可知当年为何求娶你?”他突然问。
晏菡茱笔尖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小朵梅花:“不是说因我擅抚《广陵散》?”
“那日你在慈恩寺布施,有个小乞丐偷了你的荷包。”沈钧钰笑着将她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你追了三条街,最后却把荷包里的碎银都给了他。”月光淌过他眼底,“那时我便想,这般心软又执拗的姑娘……”
话未说完,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蓠举着封信闯进来:“世子,房陵急报!余大人加固的城墙扛住了北狄第一波进攻!”
雕花窗棂透进的夕照里浮着细尘,白露捧着鎏金茶盘的手紧了紧:“少夫人就是心太善。”她将青花瓷盏重重搁在案几上,“芙蕖小姐哪是提醒?分明是等着看咱们笑话!”
晏菡茱捻着礼单上的泥金小楷,闻言轻笑:“我倒要谢她。”鎏金护甲划过“两万两黄金“的字样,“若不是她撺掇我买那玉米种子……”
“您还替她说话!”白露急得扯皱了帕子,“那日她在永昌伯府说的话,奴婢可都记着——菡茱妹妹最是心软,定会接济纪家。”她学着晏芙蕖的腔调,“这哪是姐妹情深?分明是拿您当冤大头!”
窗外忽然传来扑棱声。晏菡茱瞥见廊下惊蛰正给江蓠递汗巾,唇角漾起笑纹:“后日便是你大喜,怎还操心这些?”她摘下腕间翡翠镯子,“这个添妆。”
白露眼眶倏地红了:“奴婢……”
“我知你心思。”晏菡茱将镯子套进她手腕,“当年陪嫁时,你与惊蛰确是芙蕖安插的眼线。”她抚过白露发间银簪,“可这些年,你们比永昌伯府那些血亲更贴心。”
纪家后院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晏芙蕖倚着锦缎引枕,指尖掐进掌心:“二百两银子?她倒是大方!”鎏金护甲在礼单上划出深深痕迹,“当我纪家是要饭的?”
芒种捧着药碗的手一颤:“夫人仔细身子。”
“身子?”晏芙蕖冷笑,“我那好妹妹巴不得我早死!”她忽然抓起案上和田玉镇纸,“啪“地砸向博古架,“凭什么她就能……”
碎玉飞溅中,芒种瞥见多宝阁上蒙尘的合欢佩——那是晏芙蕖及笄时晏菡茱所赠。当年姐妹俩挤在永昌伯府西厢房分食一块桂花糕的光景,如今竟比碎玉更难拾掇。
靖安侯府库房里,白露正清点中秋礼。蜀锦在暮色中泛着流水般的光泽,她忽然“咦“了一声:“这匹月华锦不是皇后赏的?少夫人怎舍得……”
“给芙蕖姐姐的。”晏菡茱抚过锦缎上的缠枝纹,“她最爱海棠红。”
第209章荒唐梦
白露急得跺脚:“您明知她……”
“我知。”晏菡茱截住话头,将锦缎放入樟木箱,“可我也知,她如今最缺体面。”她忽然轻笑,“再说,用御赐之物打人脸,岂不比银子痛快?”
八月初十的永昌伯府门庭冷落。晏芙蕖望着廊下积灰的走马灯,忽然想起去年中秋——那时她还是未出阁的伯府嫡女,晏菡茱捧着亲手做的月饼来请安,却被她故意打翻在地。
“夫人,节礼备好了。”芒种的声音将她惊醒。
晏芙蕖瞥向那几坛浊酒、两盒潮了的点心和半旧不新的杭绸,嘴角扯出讥讽的弧度:“再加车芋头。”她忽然想起什么,“要最丑的。”
马车驶向靖安侯府时,她掀帘望着街边卖月饼的小贩。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娘子正踮脚够最上层的五仁月饼,让她恍惚看见十四岁的晏菡茱——也是这样踮着脚,把省下的月钱给她买药。
靖安侯府正厅,晏菡茱望着那车歪瓜裂枣的芋头,忽然笑出声:“芙蕖姐姐还是这般……”她拣起个发芽的芋头,“独具匠心。”
白露气得涨红了脸:“奴婢这就扔……”
“留着。”晏菡茱将芋头抛回筐里,“送去厨房,蒸熟了分给街边乞儿。”她抚过月华锦上的海棠纹,“告诉芙蕖姐姐,我很喜欢她的心意。”
暮色渐浓时,江蓠领着乞儿们来领芋头。有个跛脚小儿捧着热腾腾的芋头,忽然朝正厅方向跪下磕头。檐角铜铃被晚风吹得叮当响,混着小儿的呜咽飘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