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光?”乔如意抓住重点。话音落,她手腕上的升卿就开始徐徐缠绕游动,乍一看就像是玉镯在自己转动似的。她低头看了一眼升卿,多少感到奇怪。在来瓜县之前升卿其实很少动,只有在她极其危险时它才会挺身而出。正是因为它并不是随随便便地动,不少人都没太注意到它,顶多以为它就是个镯子。到了瓜县,升卿就变得活跃,但大多数是对黑沙的反应很大,显然它认为黑沙危险。可此时此刻升卿动了,在听到“游光”这两个字之后。周别和陶姜都不知道游光是什么,鱼人有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在听到这俩字后又变得起伏不定,“啥东西?不会真是鬼吧?”“据魏晋时期的记载,游光为鬼,只要有游光出现的地方就会死人,死相会十分离奇。”乔如意说。鱼人有瞪大双眼。“你说的游光是它吗?”乔如意问行临。行临没料到她会对游光有了解,眸里有欣赏之色。他说,“是。”乔如意虽知道游光,但也是从志怪小说中获知的,左右不过传说,问出这话也不是百分百相信。可行临的这个“是”字,着实颠覆了乔如意的认知。“游光就是黑沙里的怪物?我以为它只是传说。”她不可置信地又问一句。行临点头,缓缓道来,“很多传说都不是空穴来风。那东西藏身于沙中,能化人形,甚至模仿人说话,力量十分强大,害人于无形,似鬼魅蛊惑世人。因为游走不定,像光般无法捕捉,就被古人叫做游光。但同时游光又很强大,其他的恶鬼不敢靠近,所以在古代荆楚一带,民众就用艾草扎成人形挂门上,避开邪气,在手上系五彩线,避免感染疾病,再念上‘游光厉气’,恶鬼就不敢近身了。”周别愕然,“这不是端午节的习俗吗?挂艾草、扫门厅、系五彩线,原来都是跟游光有关?”他问完又补上句,“也就是说,古时候的百姓就在防止黑沙暴?”行临摇头,“古时候的百姓只知道游光,却不清楚游光是依托黑沙暴而生。久而久之,游光成了传说被流传下来,罪魁祸首的黑沙暴却无人知晓,只当它是普通的黑风暴。”乔如意明白了,这不就是典型的买椟还珠的例子吗。“所以,黑沙暴的确存在已久了?”乔如意来西北之前查过地方志,黑沙暴在瓜县成立之初就发生过,只不过后来没那么频繁,久而久之就成了瓜县的茶余饭后,直到一年前黑沙暴再次席卷瓜县,传说就成了现实。可乔如意绝对相信,黑沙暴早在古代就存在,它来源于那个丝绸之路上重要驿站、曾繁盛一时的古阳城。而就在那个古阳城里,九时墟也早就存在,否则怎么会被唐朝瓜郡都督描绘入画?行临这次并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回答了乔如意的问题,“是,元鼎六年,古阳城被设立为重要关隘,后五年,黑沙暴现世,百姓称黑沙暴里的东西为游光。不过中间也经过漫长的沉寂期,朝代更迭,到了贞观十四年,突厥被铲除,丝绸之路畅通无阻的同时,黑沙暴肆虐的频率达到了顶点,游光害人成了文人墨客们笔下的角色,随着志怪小说被传成了家喻户晓,这也是后来游光也成为了传说的原因。”沈确在行临的讲述过程中始终没出声,就低垂着脸,看着炉火似发呆。可仔细去看,他黯淡的眸光里有隐隐的光亮,像是被炉火映亮,可又像是在细细思量。周别、陶姜和鱼人有闻言则后大吃一惊,反应不小。行临说的都是年号,提到贞观,没人不知道是唐朝时期,但……“元鼎六年是……”“前111年。”行临随口说了一个年份。周别、陶姜和鱼人有面面相觑:大哥,能说人话吗……陶姜低头扒拉手指头,下一秒乔如意拉下她的手,“是汉武帝时期。”“你算挺快啊。”陶姜惊讶。“我无聊的时候看了古阳城的历史介绍。”乔如意回她。怪不得黑沙暴在地方志极少被提及,原来全都被当成了寻常的黑风暴。“就算百姓被蒙在鼓里,那游光依托黑沙暴杀人也是真实存在的,当时的朝廷不会不清楚,不加以阻止?”乔如意提出质疑。“会阻止,只不过黑沙暴并非寻常沙尘,想要彻底解决无能为力,又不想引发百姓恐慌,于是只能掩埋真相,借着所谓传说来敲警示钟。”行临说这番话时眸光深远,透过帐门看着外面瓢泼大雨,像是看向了更远的地方。乔如意不陌生他的这种眼神,有时候会落在她身上,却又不是在看她。“载初元年,黑沙暴席卷整个河西走廊,丝绸之路上怪事频发,游光以各种面目害人性命。”行临语气幽幽。陶姜沮丧,这又是哪年啊……怪就怪她历史学得太差,可话说回来,除非是做历史研究的,寻常人谁没事儿背年号啊。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她下意识看向乔如意。奈何这次乔如意也一脸懵,哪怕手机有点信号呢,她也能度娘一下不是?但好在行临后面还跟了一句话,“后人都说大唐多诡事,妖怪文化盛行,这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说到这儿才察觉到乔如意脸上的神情,想了想,反应过来,解释了句,“就是武后称帝改国号为大周的那年。”乔如意和陶姜纷纷恍然大悟。陶姜刚想说什么,乔如意就问了个关键问题,“你说游光依托黑沙暴存在,那黑沙暴形成的原因是什么?游光又为什么要害人?”问完才发现陶姜刚刚是想说话,转头看她。陶姜刚才是有话要说,但一下被乔如意这两个关键问题给牵住了,转眼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便摆摆手,表示不重要。乔如意的这个问题,该是所有人的疑问,除了沈确,因为他一直无动于衷的。这一次行临沉默了,并没像之前似的那么痛快。乔如意见状也没逼问的架势,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很有耐心地等待。帐篷里很安静,却又因外面的风雨显得特别吵。忽然又是一阵强风,大片雨就拍在了帐篷一侧,偌大的扩展帐篷都摇晃了一下。但行临不为所动,眉心微蹙,一手搭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良久才低低说,“执念。”恰好外面一道电闪雷鸣,非但没遮住他的回答,反倒将他的声音衬得更加沉沉有力。周别误以为自己听错,“什么?”乔如意却听得一清二楚,内心掀开了风浪。她隐隐产生了一种感觉,很强烈,可又表达不出来,统统都缘于他口中的“执念”二字。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预感。行临又重复了一句。周别抓了抓头发,一时间就乱成了鸡窝。“不是,这啥意思?”字都能听明白,组合在一起就纳闷了。执念怎么了?什么执念?好在行临没卖关子,“游光之所以能化人形,原因就是它以人的执念为食,也是因人的执念所化。人有贪嗔痴,我念便成了我执,游光便从我执中滋生。至于游光害人,原因很简单,就好比你想吃鱼,于是去菜市场买条活蹦乱跳的鱼宰了,道理一样。”“所以冯师傅他们被害是因为他们的执念过重?”陶姜咽了一下口水,神情紧张。有执念就会被游光盯上吗?谁心里没点各种不平衡的小执念呢?周别一挥手,“冯师傅他们每天乐呵呵的,安于现状无欲无求,上哪来的执念呢?”他看向行临,“哥,游光会不会杀错人?”行临眼皮一抬,给了他一个肯定答案。“不会。”周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种感觉很是不舒服。那么熟悉的人,几乎天天都在一起聊天的人,就因为这么个很离奇的原因被害。“他们能有什么执念?”周别又抓了两下头发,皱眉去想。行临看了周别一眼,下一秒视线落乔如意脸上。乔如意不是没察觉到,但她没抬头也不抬眼,任由行临对她的打量。她明白行临的意思,是想看她能不能猜出来。很难猜,可不意味着她想不到。乔如意收了眉心的思虑,开口,“与我们汇合。”“什么?”陶姜没听明白。乔如意却是看着行临,问他,“那天你把冯师傅单独叫到一边,就是问他这件事吧?”汇合当天,大家都在做短暂休整,跟着就是交换代步工具继续前行。但在临走前她看见行临与冯师傅的单独交谈,末了他还重重地拍了拍冯师傅的肩膀。当时她是迟疑过,因为行临的侧脸看着挺深沉凝重,但念头转瞬就过,更多是以为他在叮嘱冯师傅,毕竟他们需要走高海拔之地。可现在想来,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了。她发现他们身上有黑沙时,行临当时是盘问了冯师傅,之后想必他就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只是他不想承认或者想再确认一下。像他自己说的,是否将这路上遇上的事全盘托出,要看进一步的情况。这“进一步”就是这次的汇合了。所以他对冯师傅表现出那么凝重深沉的神情,也所以今天还没等靠近车子,他对照夜会有那样的举动。行临低笑,笑容却是很淡,似有无奈。他说,“你真是聪明。”“等等。”周别也着实忍不住,“你俩在打什么哑谜?与我们汇合怎么了?”炉火烧得旺,火光耀着行临的眉眼,他缓缓说道,“能与我们汇合,这就是冯师傅他们的执念。他们遭遇黑沙暴,绝望惊恐之下向上天祈求能顺利与我们汇合,人在濒死之际的心愿是极其强大的念力,是游光最喜欢的养料,所以游光控制了他们,表面上看是令他们实现心愿,实则早就吞噬了他们的执念,害了他们的性命。”乔如意猜得没错,他单独找冯师傅,的确是详细询问了冯师傅遭遇黑沙暴的事,尤其是当时他们向上天祈求时的原话。,!周别闻言愕然,嘴巴张大,一时间不知道要问什么。在一众听众里,乔如意是反应最快的人,也能跟上行临这看似不切实际又叫人毛骨悚然的告知。只是她也有无法理解的事。“能与我们汇合,这不是冯师傅他们的心愿吗?心愿怎么就成执念了?”火光深刻了行临五官锋利的轮廓,他眸里沉沉,如藏了化不开的墨。“心愿何尝不是一种执念?”他说。乔如意微微一怔。是啊,心愿是期许,可念力极强时不就成了执念?冯师傅一行人遭遇黑沙暴,他们的念力过重,成了被游光利用的执念,反倒丧了性命。乔如意不语,但大脑在飞速运转。从冯师傅几人的遭遇往前一点点推……他们遭遇的黑沙、那个镶嵌在雅丹里怪异姿态的人、最后定格在葛叔出事后留下印记的那面墙……一下就想明白了,她找到了共同点!“他们都是在祈愿!”乔如意冷不丁开口,意识到这有可能是最接近真相的想法,呼吸变得急促。鱼人有虽说害怕,但全程也都是在听着呢,乔如意的这句话使得他一激灵,脱口,“他们又是谁?”乔如意没看鱼人有,目光落在行临脸上,“葛叔和雅丹里的死者在生前都遭遇了黑沙暴,他们都在黑沙暴中祈了愿!”怪不得是那种姿势。行临点头,“没错。”周别听懂了,但又是一头雾水了,“如果葛叔和雅丹的死者许的就是能活命的心愿呢?那也会死?”“所以,他们一定是许了其他心愿。”行临口吻轻淡,目光笃定,“我说过游光会化人形,蛊惑人心不在话下,葛叔或许不认为当时自己身处危险。心愿这种东西,说好听点是有追求,说不好听的就是贪念,那自然会成为游光的目标。”:()九时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