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弓,上箭,姿势熟练。
无法不忆起,当初教会她射箭的,是他。
她瞄准了他,他毫无畏惧,目光直视城墙上的她。
视线遥遥相遇的那一刻,电光火石,所有过往回忆瞬间涌上,时间彷佛静止,风雪彷佛停歇。
那个瞬间,彷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心,在颤抖。
可是披上战甲的那一刻,不就已决定割舍一切了吗?
那她此刻还在犹豫什么?
他都能如此狠心无情,为什么她就办不到?
是他说过的,心狠手辣,不能只做一半!
她咬咬牙,转头对李继岌颔首示意,他走下城墙,亲自扔下一把火,满车狼毒花液瞬间冒起浓烟,随着风雪迅速飘送而去,无人察觉异状。
朱友文昂首看着城墙上身穿银甲的她,如此耀眼,如此遥不可及。
阳光从厚厚云层中忽然露脸,那身银甲上反射出刺眼光芒,他不禁闭了闭眼,在那短短瞬间,他竟恍惚见到一张娇美的少女脸蛋从满是阳光的茂密树枝间探出,双手一张,跳下树来,要落入他的怀里……
‘狼仔!’少女喊。
狼仔……
少女的声音忽地变了。
不再是甜腻的娇喊,而是带着恐惧的尖叫,而他在那惊叫声中,彷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身躯不觉微微一震。
睁开眼,一支利箭就插在绝影面前十步之遥!
这就是她的答复!
城内晋军、马家军见皇女出箭,拒绝投降,纷纷敲击兵器,鼓噪示威。
朱友文看着那支箭好一会儿,忽一夹马肚,竟单枪匹马缓缓往泊襄城方向骑去。
‘主子!’莫霄赶紧追上,‘再往前便是晋军射程内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绝影脚步绝没有停下,莫霄又要上前劝阻,他忽转过身,用力掷出长枪,枪头落地处距离莫霄脚尖不过咫尺,半截枪头埋入地面,枪尾犹自晃动不已,余力未消。
‘主子?’
‘渤军听令!’他大声命令:‘今日谁都不许越过这长枪半步,违者必杀!’
渤军众将士默默听令,无人质疑他的权威。
朱友文跳下马,轻轻一推,‘到莫霄身边去吧。’
绝影极有灵性,果真朝莫霄走去,半途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目光不舍。
彷佛已知这是诀别。
原该留守渤王府的文衍,悄悄出现在渤军阵营内,他奉朱友文密令,先行赶至泊襄城调度梁帝稍早派出的内应,却不是为了要内外夹攻,而是让所有内应全数撤出。
身为夜煞,向来只有上头命令,下头执行,文衍从不过问命令背后的意义,却也猜测出主子准备有个了断,不愿牵连旁人无辜性命。
朱友文已走到摘星那支箭之前,嗖嗖数声,泊襄城墙上射来数箭,均落在他脚前,警告意味浓厚:再往前走,万箭齐下,唯有死路!
但他仅稍稍犹豫,居然又继续往前,终于越过摘星那支箭,瞬间城墙上飞箭成雨,直朝他射来,他却丝毫不避不闪,其中一只浸染过狼毒花液的箭直射入他右肩,剧痛袭来,脸上却现出了绝望微笑。
妳终究是用了狼毒花。
这便证明,妳对我已是绝情。
星儿,我欠妳太多,只能用这条命还妳,但我不能让妳知道真相,我宁愿让妳相信,妳真的手刃了杀父凶手,报了血仇,就此解脱,不再受仇恨折磨。
文衍紧握着怀中帅印,朱友文密令,一旦今日他彷佛丧失心神,惨死晋军箭雨下后,便拿出帅印,喝令渤军退回,整军回梁,如此渤军元气尚在,要抵御晋军攻击、守卫大梁国土,仍是措措有余。
他这一辈子,都是为别人而活,总是身不由己,可他多想为自己活一次?
他什么都不在乎了,看似寻死,却是这辈子第一次,为自己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