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瑛葬在奎州城西的一处山坡,与他的爱妾凤姬同葬一处,马家大夫人与马俊也葬于此地。
黄土地上,四座坟茔,都是她曾有过的家人,大夫人与马俊虽未善待她,但思及两人莫名死状凄惨,她亦感到悲伤。
坟旁搁着一个小木桶,桶里有个小勺子,多半是马峰程或是其他马家军旧人,感念马瑛恩德,固定前来扫墓。
摘星在爹爹坟前缓缓跪下,泪水早已止不住。
朱友文不发一语,拾起小木桶,走到附近小河舀了桶水,回到坟前,一勺勺将河水浇在马瑛的墓碑上清洗,她抹抹眼泪,从怀里掏出帕子,细细擦拭爹爹的坟。擦着擦着,她忍不住抱住墓碑放声大哭。
虽有人定时扫墓,但杂草长得极快,他蹲下亲手一株株拔去杂草,摘星哭了半晌,悲伤的情绪宣泄了大半,见他正在除草,抹抹眼泪,也动手跟着一块儿除草。
但他只除了马瑛墓前的草,马俊坟前,他视而不见,至今他仍无法原谅马俊利用铜铃欺骗他,甚至差点打残了摘星的双腿,这家伙死有余辜,他很庆幸当时没让马俊死个痛快。
摘星倒是不记仇,拔完父亲坟前的草,又继续除其他三座坟墓前的杂草,朱友文见状,便拎了小木桶,又去舀了几次水。
好不容易除完草,她将带来的女萝草放在双亲坟前,双手合十喃喃。
爹爹,娘亲,我总算能来看你们了。
爹,请您放心,摘星没有忘记灭门深仇,日后必率领马家军攻晋,为您报仇!
娘……您从小就期望我做个有勇气的王女,星儿不会让您失望!
朱友文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他自是明白摘星此刻心中所想,可她却万万想不到,她心心念念要复仇的对象,就站在她身后……他看着马瑛的墓,第一次,对自己所杀之人产生了愧疚。
但死人无法复活,而他不过是奉命行事。
摘星站起身,牵起他的手,朝马瑛墓前道:‘爹,生前您一直担忧女儿的婚事,如今女儿要告诉您,女儿要嫁人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狼仔。’她转头对他一笑,‘我早就想把你介绍给我爹了,今日总算一偿宿愿。’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你不对我爹说几句话吗?好歹他可是你的岳父大人。’
他在马瑛坟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身。
‘你怎地一句话都不说?’
‘我不知该说什么。’他诚实回答,她却以为他是不好意思。
‘好,那么你跟着我说。’
他沉默许久,就在她以为他会拒绝时,他点点头,‘好。’
她拉着朱友文一块儿在爹爹坟前重新跪下,道:‘在下狼仔,是星儿未来的夫君,会好好照顾星儿一生一世,绝不负她。’
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狼仔,不是什么大梁皇子。
朱友文看着马瑛墓碑,一字一句,郑重念道:‘在下狼仔,是星儿未来的夫君,会好好照顾星儿一生一世,绝不负她。’
他已不是狼仔,却不忍戳破她的一厢情愿。他不知未来自己是否真能有幸成为星儿的夫君,但是照顾她一生一世,绝不负她,这一点,他办得到。
因为他心里自始至终,从来只有她一人。
‘狼仔,说话要算话!’她转头道。
他的目光扫过四座坟,‘我敢说话不算话吗?’
‘永不食言?’她伸出小指。
‘永不食言。’他也伸出小指,与她的小指打勾。
护妳一生一世,绝不负妳,永不食言。
摘星嘴角上扬,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她笑中带泪,眼神哀戚却又同时带着幸福与信任,如此矛盾,却又如此美丽,慑人心魄,彷若清晨朝霞,在一片漆黑中照亮了他的视线。
多年以后,忆起此刻,他那漆黑的世界,总会亮起一片光明。
*
两人牵着手走在奎州城大街上,摘星身为前任城主之女,朱友文则为大梁三皇子,不管走到哪都很容易被认出,两人不想扰民,便像小时候那样,穿上朴素斗篷,掩去一身繁华贵气,朱友文更将斗篷帽戴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就像第一次进城逛大街的狼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