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她快速离去的身影,眼神哀伤。
兽毒发作次数变得频繁,代表他所剩时间已不多,他不能再继续留恋这温柔乡里了。
朱友珪害死文衍等人,更亲手弒父,如今四弟性命堪忧,他必须要在自己的生命完全被兽毒侵蚀殆尽前,返回朱梁,结束这一切。
摘星从厨房重新端出了热腾腾的菜,两人坐在小小的桌前,暂时忘却兽毒的阴影,说笑着一起用膳。
而那夜,趁她熟睡时,他离开了。
离去前,他站在床前,久久凝视着她略显苍白的睡颜,彷佛要将这一刻深深铭印在心底。
至死,不忘。
这一生,曾有过她相伴,再也无遗憾。
负剑于身后,终将离去前,一只墨鸽翩然而落,脚爪上绑着一根簪子,他一眼便认出那是遥姬长年佩戴在头上的白玉簪。
她终究还是满足了他的所求,即使那意味着亲手将他更推入死亡。
*
朱梁皇城内虽守卫严密,但他自是熟门熟路,本欲先救出朱友贞,却遍寻未果,心下不由更加担忧,难道四弟已遭毒手?
不觉来到御花园,想起那时摘星喝醉了酒,在池边胡涂告白,肃杀的面容上不禁染起淡淡笑意。
晋军应该已行至洺州,随时准备进攻直捣京师,消息想必已传至朱友珪耳内,只见一个又一个探子紧急来报,御书房内灯火彻夜未熄。
朱友文趴在御书房屋檐上,正盘算着是否先行刺朱友珪,之后再设法营救朱友贞时,又是一名探子来报,他在屋檐上清楚听见朱友珪怒道:‘你说什么?马家军连同晋军,已攻下洺州,直奔京城而来?’接着是一阵摔物声,冯庭谔试图安抚,压低了声音说话,朱友珪却扬声道:‘……燕云六州都割给了他们,居然还贪得无厌,非要朕自称“儿皇帝”才愿出兵,这个皇帝当得未免太窝囊!’
朱友文不由拧眉。
朱友珪真自甘堕落至此,向异族称父,只求契丹出兵助梁?
听音辨位,算准行刺方位,他伸手悄悄拔剑,兽毒却偏生在此时猛烈发作,他浑身剧颤,无法克制身体,手上的剑滑脱,落地瞬间大批禁军立即涌出,当头一人大喊:‘有刺客!’
朱友文暗叫不妙,起身想退逃,已有侍卫跳上屋檐,他因兽毒发作竟不是对手,狼狈摔下屋檐后被五花大绑,送到了朱友珪面前。
晋军联合马家军发兵直攻洛阳而来,契丹却迟迟未有动静,大有做壁上观之态,朱友珪焦急不已,此时见到朱友文自投罗网,也无多少欣喜,只是狠狠道:‘你这不自量力的怪物!之前已被你逃过了一次,如今你自回来送死,我就成全你!来人!’一声令下,弓箭队出动,数百支箭矢全瞄准了朱友文。
朱友文披头散发,缓缓抬头,竟笑道:‘就这点能耐,想要杀我?’
朱友珪抽出侍卫手上的剑,走上前想亲自了结朱友文性命,忽发现他的双眼闪过一道诡异暗红光芒,还来不及反应,朱友文忽大喝一声,全身肌肉青筋暴胀,用力一挣,身上粗重绳索竟应声而断!
原来他暗中以遥姬送来的白玉簪狠刺自己手腕命脉,那白玉簪上早已浸染精炼过的狼毒花液,毒性增强数十倍,更加激发体内兽毒,饮鸩止渴,只为与朱友珪同归于尽!
朱友珪连连退后,不断命人上前阻挡,朱友文身上经脉全数化为墨黑,瞳孔血红,状如狂兽,力大无穷,见人就杀,一柄长枪朝他刺来,他以鬼魅般的速度后退一步,同时伸手握住枪头,手腕一折,竟将长枪头折断,用力朝朱友珪扔去,朱友珪吓得魂飞魄散,见冯庭谔就在身旁,立刻弯下腰躲到他身后,只听惨叫一声,冯庭谔张嘴大喷鲜血,长枪头力道惊人,竟将他整个胸膛贯穿,死状极惨。
朱友珪脸色死白,不断唤人,‘护驾!快护驾!有人要暗杀朕!’
一队又一队禁军赶来,但朱友文身手奇快,兼之神力惊人,众人一时三刻间竟束手无策,即使出动了弓箭手,朱友珪被困在御书房内,也迟迟不敢命人放箭。
然随着时间过去,朱友文体内暴胀兽毒开始消退,他开始眼前发黑,身子不听使唤,转眼间右手臂已然中剑,黑血直流。
朱友珪见猎心喜,抽出随身短刀,用力朝朱友文脸上掷去!
朱友文欲出手捉住刀尖,动作却慢了一瞬,刀尖直中额头,他应声倒下!
朱友珪大喜过望,抢过身旁侍卫长枪,正想再朝他心口补上一枪时,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见到满场血腥,脸色白了白,但还是大起胆子禀告:‘启、启禀陛下,晋军……晋军已攻至东城门了!’
朱友珪脸色一变,脑袋里飞快转着念头,如今就算契丹出兵相援,业已太迟,他得先想办法自保,手上长枪不甘地缓缓往后缩,他看着生死未卜、血流满面的朱友文,尽管恨不得将这家伙碎尸万段,但这怪物尚有利用价值。
朱友珪抛下长枪,命道:‘去石牢里把那个叛贼带出来!连同这怪物,一同送至东城门!’
*
那夜他离去后,天还未亮,摘星便醒了过来,只觉房间冰冷,转过身,床上另一半已空空荡荡,她伸手抚摸被褥,冰凉一片,显然他离去已久。
枕头旁,一条红线,一圈又一圈折迭整齐,象征曾被细心对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