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册?”苏赢月缓缓开口,声音略带一丝紧张。“嗯。”沈镜夷率先移开手指,拿起那册书,递到了她面前,“你先看。”“多谢。”苏赢月愣了一下,接过后快速低下头。她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微微摇了摇头,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密密麻麻的书页上。然而,触碰却并未就此结束。苏赢月的手臂偶尔会因为书写而轻轻触碰到沈镜夷的手臂。起初几次两人还都会身体微微一僵,迅速避开。但次数多了,那份僵硬便不复存在,渐渐变成一种心照不宣的容忍,乃至习惯。沈镜夷甚至在苏赢月又一次因专注而挤碰到他时,不动声色就将自己面前的砚台,往他这边挪了挪,为她腾出些许书写的空间。窗外日头已西沉,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暖金色。苏赢月的目光这才从写满字迹的书页上移开,她抬起酸涩的脖颈,轻轻向左转动,而后向右转动。随着转动,她的视线下意识就落在了沈镜夷身上。他长睫低垂,正凝神于手中书册,侧脸在夕阳下显得轮廓分明,又带着一丝柔和。他看得很专注,那修长的手指在书页边缘无意识轻叩着。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低着头的人忽然转过脸来。猝不及防,四目相对。苏赢月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沈镜夷眼睫闪动,不动声色掩去眼底的一丝笑意。而后沉声道:“你也发现了?”苏赢月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紧紧捏着引起她注意的那页实录。她轻“嗯”一声,“这页上面有几行关于北方星宿异常云气的记录,值得注意。”沈镜夷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而后将手中的手伸到她面前。苏赢月低头,见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稳稳按在一处关于“星孛”的记载上,力道不轻不重,却仿佛要将那两个字摁进纸里。沈镜夷将手中的书册放在两人中央,指尖点着那处关于“星孛”的记载,声音低沉,“自去岁入春至今,关于北宫玄武七宿的异常记录。”他的指尖顺着文字移动,苏赢月的目光也随之移动,“尤其‘危’、‘室’二宿,竟有七次之多。”就在他话落的瞬间,苏赢月也立刻将自己手中勾画了多处标记的书册放了过去,与他的并在一处。纸张边缘相碰,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不止如此,”苏赢月手指点在被她用笔圈出的地方,“这七次记录,有五次都伴随着‘云气赤黄,壅蔽星体’的描述。”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在“赤黄”、“壅蔽”等几个关键词下方划过,书页上登时出现一丝印记。“这天象的描述,”她抬起眼,看向他深邃眼眸,“是不是过于刻意?”她稍顿,斟酌着词句,“像是有人精心安排,布下的障眼法。”沈镜夷没有立刻回应她,他垂眸重新去看那几行记录。霎时,沉默萦绕在两人之间。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却只道:“圆舒有何高见?”苏赢月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问出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不知你是否知道《酉阳杂俎》中记载的‘假月’的故事?”沈镜夷不知她为何如此问,却仍顺着她的话答道:“可是书中所述,有人能以秘术,于夜空再造一月?”“正是。”苏影月颔首,“古人皆知天象可仿造,何况今人?”沈镜夷静静看了她片刻,沉声道:“依你之见,他们要人为制造一场‘荧惑守心’或者‘星孛于北斗’的戏码。”苏影月缓缓点头。她仿佛已经能看到汴京上空,出现了辽人用某种诡谲手段“制造”出的不祥之星,全城百姓人心惶惶,陷入一片混乱。“而且,”她微蹙眉头,“很可能是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四月,万众瞩目,她在脑海中迅速思索着。“浣花日。”两人异口同声。随即,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在这沉寂中,苏赢月钝感一阵眩晕与口干。她抬手欲去取旁边的茶杯,却见沈镜夷已递了过来。“多谢。”苏赢月接过。沈镜夷却依然看着她,他的眼神深邃,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怎么了?”苏赢月清亮的眼眸里一片迷茫。那眸中映着窗外的天光,没有丝毫知晓滔天阴谋后的畏惧和慌乱,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满身的疲惫。“圆舒。”沈镜夷缓缓开口,声音柔和,“猜出此等倾覆之谋,你不害怕吗?”闻言,苏赢月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若说不怕。”她声音很轻,“那自然是假的。”然后,她话锋一转,眼神澄澈,“可要说怕,好像,也没有。”“知晓了对手要做什么,这心里,反倒比之前雾里看花时更踏实。”苏赢月抬手轻按了按自己微微发胀的额头,神情疲倦地看着沈镜夷,“难道你不是吗?”沈镜夷微微颔首。“那不就好了。”苏赢月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困意,“我现在最想的,反而不是在这里忧心他们何时动手,如何动手。”她掩唇打了个哈欠,清亮的眸子蕴起水雾,“我现在最想的,是去睡觉。看了整整一下午,实在是太累了。”天光下,她面庞柔和,带着显而易见的倦容,却也有一种“天塌下来也得先歇口气”的从容。仿佛外面即将掀起的滔天风浪,与此刻她急需的安眠相比,都成了可以暂且搁置的身外之事。沈镜夷看着她这副模样,怔愣一瞬,而后笑意从眼底深处弥漫开来。是了。他怎么忘了。她本就是一个这样的人。风暴要来,便等它来,但在它来之前,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沈镜夷心底紧绷的弦,也因她这出人意料的反应而松下来。他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位夫人在侧,便是真的天塌下来,或许,也能寻到一处可以安然栖身的角落。:()月下飞天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