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修坊,紧挨着清歌坊,亦是繁华之所。一座三进的宅院,白墙青瓦,庭院内几株高大的银杏已染上秋意。金黄的叶片偶尔旋落,无声地铺在青石板上。朱雀南道大药行万安堂的少东家李轩,正坐在花厅里用着早膳。其他地界的乡试比中宸道早了十日放榜,他毫无悬念地中了举。放榜当日,他便毫不犹豫收拾行装,快马加鞭直奔凤京,前两日方才在这处新置的宅子里安顿下来。蟹黄饆饠,夹满羊肉的胡式肉饼,糯米粉裹豆沙炸制的油塠,新栗磨粉蒸制的栗粉糕;还有馄饨、杏酪粥、胡麻粥、辣脚子、蔗浆冻……雕花红木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李轩夹起一根蟹黄饆饠,表皮金黄酥脆,咬一口满满的蟹肉蟹黄。正是时令的小吃,滋味自然不错。但他还是撇了撇嘴,“总觉得还是不如咱家那边厨子做的对味儿。”龚叔和护卫娄五同样在席间用餐。李轩没那么多严苛的规矩,何况也不习惯一个人用膳。娄五正捧着一碗杏酪粥,喝得呼噜作响,闻言抬头,腮帮子还鼓着:“少爷,凤京这么多好吃的,您还挑嘴呢?”李轩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你懂个球,吃你的吧。”他如今已是二八年华,行了加冠礼,又新中了举人,自觉已是大人。放下筷子看向一旁:“龚叔,六殿下府上还是没消息吗?”入京安顿好后,他第一件事便是往六公主府递了拜帖。结果却被告知殿下自乡试开始便一直留在宫中。龚叔点了点头:“说是因着乡试事宜,不过今日张榜,想来距离殿下出宫也不远了。”“总算有个好消息。”李轩刚舒半口气,就在这时,护卫“缠丝”脚步匆匆地赶来,神色凝重:“少爷,出事了,贡院那边疑似爆出了舞弊案。”“噗……”李轩一口粥险些喷出去,呛得连声咳嗽,“你……你说什么!”他可是没经过正经童子试的人,那乡试的卷子更是……说到科举舞弊,他岂能不惊?缠丝自然知晓内情,立刻压低声音快速解释了一遍原委。李轩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吓死我了……”“天子脚下,万众瞩目,竟也能出这种纰漏?写那种话还叫舞弊?这分明是造反。”龚叔陡然一个激灵,脸色都白了:“少爷!慎言!”李轩也自知失言,讷讷地闭上了嘴,不敢再嘀咕。他紧张地看向缠丝:“那我的……”“少爷放心,”缠丝语气笃定,“从头至尾,每一道流程都万无一失,绝无半点牵扯。”李轩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还好还好,只要不烧到他身上就行。真是搞不懂,家里非要他考取功名。乡试也就罢了,之后的会试……一想到要真刀真枪地去考,他就头皮发麻,到时候大概率是要丢人的。龚叔适时提醒,“少爷近日还是静心读书为好,总归要看得过去些。”为了不引人瞩目,李轩中举的名次本就靠后,全凭策论文章另辟蹊径才勉强上榜。届时会试落榜也算合情合理,但若成绩太过难看,面子上终究挂不住。故而此番进京,可是带上了家中重金聘请的夫子。第一日安置游览,按照计划,从今日起便要开始课业。一顿早膳吃得没了滋味。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再想到即将到来的苦读,李轩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更叹息的是,经此一事,六公主恐怕更难出宫了,不知何时才能见上。就在这愁云惨淡之际,护卫破晓匆匆而来,“少爷,老爷来了!”“真的?”李轩猛地站起,又惊又喜。老父亲一向舍不得万安堂的基业,加之病患也多依赖他,竟没想到他会亲自入京?迫不及待迎了出去,然而,当看到院中大步走来的人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当先一人约莫四十上下,面容与李轩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儒雅沉稳,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身着一件藏青色绸缎直裰,外罩一件玄色暗纹锦缎比甲,腰间束着同色腰带,只悬着一枚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佩。通身上下并无过多纹饰,但用料极其考究,剪裁合度。来人正是裕泰商行的东家,巨贾李大鲸,也是李轩的生父。李轩敛去脸上残余的笑意,语气变得疏离平淡:“你怎么来了?”李大鲸仿佛丝毫未觉,朗声一笑,“我儿中举,那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我这当老子的,还不能来凤京瞧瞧热闹?”李轩撇了撇嘴,光的是谁家的宗?耀的是谁家的祖?生父入赘裕泰商行,连子女都不能冠以李姓。自己这个外室所出之子,更是自幼被假托在旁人名下,与父亲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在他心中,李大鲸不过是“生父”而已,生而未养。“你就不怕被那边发现?”他那位名义上的“嫡母”,裕泰商行真正的大小姐,对外室子可是手段狠辣,赶尽杀绝。若非如此,李大鲸也不会将他远远安置。李大鲸却笑得坦然,仿佛浑不在意:“无妨,我此次是以考察皇商事务的名义进京的。再说你如今已是举人功名,不再是白丁,想动你也没那么容易。加之这里是天子脚下,裕泰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商行罢了,我儿尽管安心。”李轩闻言简直想翻个白眼。不过是个商行?哪个普通商行替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科举舞弊,还做得严丝合缝?他本人其实不愿走这条路,自知根本不是读书做官的料,但为了心中那个隐秘的念头……总不能一直是个白身吧?进出公主府,总得有个稍微像样点的身份不是?投入六公主麾下,是眼下最简单直接的法子。李轩瞥了眼对面陌生的生父,“真就只是为了我来的?”李大鲸依旧笑着,“那是自然。”“凤京啊,天下首善之区,风云汇聚之所。我儿在此大展宏图,为父自然要来……瞧瞧热闹。”……御书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的细微声响。女帝秦明凰端坐于御案之后,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润的紫檀木桌面。下首站着的是紫薇台令官楚星澜,一袭深紫官袍衬得她身姿挺拔,面容清冷。“令官想必也听说了,乡试卷子被调换一事。”楚星澜微微颔首:“是,臣略有耳闻,未知其详。”女帝叩击桌面的手指顿住:“整个考试及阅卷期间,朕派了璇玑卫三品神武境千户,于暗处监视。考场内外,皆布有璇玑卫精锐,堪称天罗地网。令官你说,那人究竟是用了何等精妙绝伦的手段?才能在这张网下,悄无声息地替换了考卷,直至张榜公示才被人察觉?”秦明凰顿了顿,抬眸视线落在楚星澜身上,“朕倒是想到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缓缓吐出三个字:“二品境。”楚星澜低垂着眼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听到这三个字,神色未有丝毫变动,只平静接话:“陛下是怀疑江无涯?”“朕知道,你曾说江无涯醉心修为,早已不理外务。但到底过去了这么多年,术士的手段,你比朕更清楚。”楚星澜再次颔首,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会亲自去向江无涯求证此事。”“那便有劳令官了。”女帝不忘叮嘱,“小心。”楚星澜嘴角极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却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陛下放心,臣在凤京扎根十四年了。至少在这片皇城脚下,臣……不惧他。”:()摆烂公主:夺嫡?别闹!我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