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仪和谢佩英踏雪而来时,常贵娥的寝殿前,灯火通明,宫人、内侍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穿过人群,一眼就能看到了殿内的景象。
马皇后端坐于太师椅上,面色沉肃,她身侧,站着一个身着宝蓝褙子的妇人,正是开平王夫人蓝昭,手紧紧攥着,眉眼凌厉,死死盯着殿中垂首而立的御医。
一名须发花白的御医跪在二人面前,声音干涩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太子妃殿下是产后邪气入体,引发了产褥热。此症凶险,微臣等已用金针泄热,汤药也已灌下。接下来只能看太子妃殿下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了。”
御医的话狠狠砸在徐仪心上,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这怎么可能?寻常人家环境恶劣,产妇九死一生才会染上的恶疾,怎会出现在万事精细的东宫?
“产褥热?”蓝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她一向性子泼辣,此刻爱女命悬一线,被激怒的浑身颤抖,猛地抬头,几步冲到跪在不远处的吕阑秋面前,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这里是东宫,我女儿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天下最好的?怎么会染上这种腌臢病?你平日里是怎么伺候的!”蓝昭指着她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太子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扒了你的皮!”
吕阑秋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沁出血丝,却顾不得擦。她不敢辩解,立刻伏地叩首,声音带着哭腔:“妾有罪,妾没有照顾好太子妃殿下,求皇后娘娘、王夫人恕罪。”
蓝昭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的鼻子还想再骂,却被马皇后一声沉喝止住:“够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本能驱使着徐仪向内殿走去。越往里走,那股混杂着血腥与草药的气味就越发浓烈。
绕过紫檀木屏风,内殿的景象让她的心如坠冰窟。
常贵娥躺在床上,脸上是病态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双目紧闭,已然失去了意识,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那个总是笑得明媚爽朗,说要给她做一辈子姐姐的女子,此刻正在迅速的枯萎。
徐仪的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无边的悔恨与痛苦瞬间将她淹没,她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来,甚至错过了能与她说上最后一句话的机会。
“茂寿哪儿去了?”她抓住身边一个端着水盆的宫女,声音嘶哑地问。
那宫女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回道:“回王妃的话,茂寿姑姑在太子妃生产前半个月就病了,一直没在跟前伺候。如今人是救回来了,可嗓子和耳朵都烧坏了,已经是个废人了。太子殿下疑心,就是茂寿姑姑将病气过给了太子妃殿下……”
徐仪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好一个巧合,贴身宫女偏偏在生产前暴病,还成了又聋又哑的废人,其中若是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接下来的两日,徐仪与蓝昭几乎衣不解带地守在常贵娥床前,亲自为她擦拭身子,用温水一遍遍润湿她干裂的嘴唇。蓝昭已经彻底不让吕阑秋靠近内殿半步。
朱标闻讯赶来,见吕阑秋哭得梨花带雨,终是不忍,为她说了几句好话,反倒让蓝昭的怒气愈发激烈,若非马皇后在场,怕是早已闹得天翻地覆。
可无论她们如何努力,常贵娥的情况却丝毫没有好转。高热顽固地盘踞在她体内,吞噬着她最后一点生机。
第四日清晨,熬了一夜的御医再次上前诊脉,他枯瘦的手指在常贵娥腕上停留了许久,徐仪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然而御医只是缓缓站起身,对着马皇后和蓝昭,沉重而绝望地,摇了摇头。
那一个动作,仿佛抽干了殿内所有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