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添福的目光在这时被门外的身影吸引。他缓缓站起身,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盒,躬身道:“殿下。”
徐仪执棋的手僵在半空,未曾回头。
朱棣站在门口,肩上落满了雪,燕青色的亲王服衬得他面容冷峻,风尘仆仆。他挥手让徐添福免礼,目光却始终胶着在徐仪的背影上。
一股寒气裹挟着雪沫子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屋内的暖意。
徐添福见状,轻咳一声,徐仪道:“姐姐,时辰不早,我该回去喝药了。”说着,又朝朱棣躬了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间静得可怕,只听见银霜炭在铜盆里偶尔发出的“哔剥”轻响。
朱棣脱下被雪濡湿的大氅,随手递给迎上来的素秋,缓步走到徐仪身边。他看着院中厚厚的积雪,眼神里有了一丝罕见的恍惚:“还记得么,有一年雪也下得这么大,我带着你和辉祖,添福,就在这院子里打雪仗。你总嫌添福身子弱,护着他,把雪球都往辉祖和我脸上砸。”
徐仪端坐不动,那曾是她记忆里最无忧的时光,如今想来,却恍如隔世。
朱棣看着她静默的侧脸,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丝沙哑:“身子好些了么?”
“劳殿下挂心,无甚大碍。”徐仪清冷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那双往日里总是含着温婉笑意的眸子,此刻却只剩一片沉寂。
这不痛不痒的几个字,像一根软刺,扎在朱棣心上。他沉默了片刻,胸口起伏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压抑的烦躁与无力:“你若心里有气,便打我,骂我,总好过这样折磨我。”
“我不生气,”她的声音很轻,“我一个内宅妇人,所能做的,除了为父亲的安危忧心如焚,眼睁睁看着恩师一个接一个死去,除了憎恶我自己的无能为力,又能怨得了谁。”
她抬起眼帘:“若殿下觉得,让我双目蒙尘,浑噩度日,方是为人妻妾的本分。那臣妾与殿下,确实再无话可说。”
朱棣喉头滚动,艰涩地开口:“朝堂之事,诡谲难测。我与岳父大人,自会处置妥当。”
“处置妥当?”徐仪重复着这四个字,“牺牲吴伯,便是你们的处置妥当?如今胡党清算已到了刀戈相向的地步,每一次博弈,都要拿人命去填,更遑论日后数不尽的凶险。你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把握,能凭一己之力护我周全?”
她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终于透出一丝裂痕,那是长久压抑的痛苦与不甘:“说到底,在你们眼中,这些关乎生死存亡的要事,我没有资格参与,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待在后宅,等着你施舍一个结果,无论好坏,都得受着。”
这番话让朱棣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些风刀霜剑,他自己扛着便好,何苦要让她也来分担。可他忘了,他的妻子,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不是愿意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性子。
两人正僵持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帘被猛地掀开,谢佩英身边的胡嬷嬷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之色,连礼都忘了行,喘着粗气道:“王妃,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朱棣眉头一凛。
胡嬷嬷的嘴唇哆嗦着:“太子妃……太子妃殿下怕是不行了!夫人让我来传话,她要即刻进宫!”
徐仪脑中“嗡”地一声,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
她顾不得与朱棣的对峙,由着素秋草草为她披上一件白狐大氅,连系带都来不及系好,便提着裙摆,踉跄着向外冲去。
风雪扑面而来,冰冷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刚好赶上谢佩英的马车即将驶出府门。
车夫勒住缰绳,徐仪在素秋和胡嬷嬷合力搀扶下,一头钻进了车厢,向皇城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