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裴语涵觉得自己有些太迟钝了。
没有尽快的察觉到真相,明明那思念了整整五百年的人就在眼前,明明那能够斩却内心邪念的剑意就在身边,她却迟迟没有发现。
可偏偏,偏偏身体又这么敏感。
一剑北去,风声潇潇似哀鸣。
“轩辕王朝的剑道魁首,名不虚传。”
楚江明看着眼前得到白衣女子,岿然一叹,她的身边尽是同族的尸首,此时在天光映澈、日辉余荫中,凄美地像是一副古画。
“可惜一叶障目,难明剑心。”
话音才落,身边的梧桐树便飘下了一片大叶,当清风带着这枯黄落即将落在他肩头时,忽而诡异的停止。
并非时间停滞不前,而是因为他的速度太快了。
“得罪了。”楚江明轻声开口。
回应他的是古剑颤鸣,悠悠剑啸撕天裂地,仿佛要将这岛上整个古城都一分为二,在锋芒下断成两截,而楚江明却不躲不闪,迎着羡鱼剑挥出的气刃一跃而上。
在身影相撞的那一刻,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余一抹鲜红溅落在地上。这是海梧城千年以来头一次见人血。
裴语涵手中羡鱼跌落,如她那般倒在一旁,距离海梧城的城门不过三步之遥,仿佛在暗示着她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白衣少女双眸失神,遥遥地看着那一块刻下“海梧城”三字的牌匾,眼中仿佛又重现了当年那道可靠的身影,如今却渐渐和自己收的那个不靠谱的弟子重叠。
师父……
为什么……
就连她的内心都不知道给诘问对方什么问题,她有太多太多不明白,有太多太多话想说。
可惜,她察觉的太迟,悔恨的太深,现在连见他一面都难以做到。
她早该在对方表现出种种神异时就联想到的,应该去看一看他当年闭关的地方,应该在羡鱼出动的时候就发现的——然而,她当时仍然在阴阳阁的密室中无法自拔,错过了最后的比试。
是不是她不用做到这个地步,愿望依然可以实现?
脑海中千丝万缕的思考如电般转念闪过,一旁的楚江明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三千年前,海梧城还是人类建造的城邦,是用来抵御外敌,也就是他们妖族的城墙,它绵延万里,囊括了至今大半个北域的疆土,有无数修为高深的修士驻守,只是在经过一场战役之后,这一属于人族的血肉长城,现在归属了他们妖族。
他没有参加过那场上古战争,只是听过那一场场长达十余年的惨烈,人命、妖命都不值钱,比之草芥还要廉价,而大量的生灵陨落在这里,也终于让这里血染遍地,孕育出了新的生命。
石灵,北域最强大的几个妖族之一,所谓一鲸落而万物生,当年死的可不仅仅只有几个绝顶高手,它们诞生的条件和吃的资源也完全可以用天赐形容,楚江明作为此脉的首领深有感触,因而对与自己有着同样天赋的裴语涵,他不禁也生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裴仙子,我无意为难你。”他终于开口,伸手点住裴语涵的穴位脉搏,将她一身修为封禁,“七日,七日之后封印自解,届时你可离开这海梧城。”
“只是下一次相见,我不会手软,到时候应该也是人妖两族再开战的时候了。”裴语涵无言,楚江明亦是沉默,而就在后者转身要走时,前者忽而出声。
“为什么。”
“嗯?”
“为什么我会输……”
一路杀败妖军,她感觉自己已经重拾信心,在离那一份让她狂喜的猜想越来越近的同时,掌中的剑也越来越锐利,境界也随之水涨船高,抛开了自己本身的修为,气脉中还藏着一份在阴阳阁内修出来的阴阳道,二者相结合,她感觉囚禁了自己近百年的瓶颈终于有所松动,而她也达到了最强盛的时刻。
可正是这样的她,却输在了这里。
楚江明没有再次转身去看倒在地上的白衣仙子,而是又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裴仙子你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你自己。”
“有些东西光说出来是没用的,只有自己亲身体悟过一次,才能真正记住。”说完,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七天,裴仙子在这海梧城中自便吧,或许你能自己找到答案。”
无力感再度涌上心头,她看着楚江明慢悠悠离开的背影,脑海中也瞬间闪过曾经相同的一幕,一股刺痛也随之自胸腔深处蔓延,让她怔怔地仰躺在原地,直到明月初升。
海梧城的夜晚如以前在碧落宫的时候一样,静悄悄的一片,在月光的照耀下,山水险恶的地方也莫名诞出一股美来。
裴语涵缓缓坐起,身体此时也恢复的差不多,虽然仍旧提不起半点真气,犹如凡人女子一样柔弱无力,但修为和境界还是让她如在剑宗时飘逸出尘、恬然脱俗。
楚江明所说的答案,究竟在哪里?
少女支起皓白挺紧的长腿儿,月光披在她身上仿似天然编织的轻纱,随着她一路游荡而跟在身后。
她扬起自己在明月下洁白如霜的手臂,又看了看有些破烂的素衣,莫名又回想起之前在试道大会后从阴阳阁离开的那一晚,承军城张灯结彩、庆祝魁首的诞生,赵念撑着重伤的身体、被俞小塘扶着向自己报喜,而林玄言则已在接天楼中去拿属于他的奖励,看起来每个人都幸福感满满,却让她有一种空落落的失望感。
目的达成了,她应该开心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