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珏脚程颇快,一众人随她步伐不过一盏茶功夫便行至府门。
孟宁正拉着一位大员攀谈,丝毫没有注意门口的动静。孟珏视线滑过孟宁崭新的朝服,脚步未歇便上了车。
待臣民纷纷下跪,孟宁这才回神,却只望见墨竹冰冷的眼神。他靠在车边刚想表演一番,一旁的肖镇西却挥舞马鞭,命马车前行。马蹄带起荡荡清尘,孟宁连连后退,生怕被车轮压到。好奇奚落的目光不断落在他身,孟宁咬咬牙,迈开腿紧跟在仪队最后。
有肖镇西一路护从,仪队很快到了宣德门。
车轮刚停,孟宁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亲手将孟珏扶下车。邢嬷嬷瞥了一眼,抬手示下,众女官一字排开,仪仗骑兵下马矗立,鲜红的锦缦迎风飞舞。诸大臣要员纷纷跪倒在地,垂首静待不语。
孟珏目色略略划过人群。浩渺如烟的群臣中,那人如云间勾起的虹霞,又似崖边傲立的雪松。只一眼,便叫人再移不开视线。他神态自若,丝毫不把身边之人的嫌恶避讳放在眼里。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在触到孟珏时才睁大了些,飞了个眼花儿算作回应。
孟珏收摄心神,慎冷的心突然忐忑起来。没等她想清,便听朱门传来一阵厚重沉闷的声响。孟珏持心凝气,静待宫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内侍阔步而出,高唱道:
“陛下到——”
红豆适时上前,孟珏扶着她的手缓缓跪下。玉辇沉沉,青石甬道隆隆作响。涎香轻卷,一道带着沉重威吓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重重压在孟珏身上。
孟珏只觉头上金冠犹如重石,身上繁复的礼服也似一张缚身之网,压得她喘不过气。一滴汗自鬓角滑落,她绷绷脚才恍然惊觉,自己的腿已经麻了。
“大娘娘,可否叫她起来了?”恍惚间,顶前响起一道清越男声。“从前湘君总爱与朕谈起本朝第一才女,每每说到总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定要朕分个高低。可惜天妒芳魂,朕没能见到那位能引百蝶飞舞的奇女子,也没法解湘君之惑。听闻孟家的嫡长女颇有永济风姿,性情才气皆不输人,朕早就想见上一见了……”
孟珏低头听着,身旁孟宁却抑制不住心情,连忙上前恭维:“陛…陛下谬赞,小女不过蒲柳之姿,怎敢与义勇将军的贵女相比……”
孟珏暗道不好。她正想开口,一只过于白皙的手却朝她伸了过来。借由那股劲道,孟珏站起身。她下意识抬头,迎上一双意味深长的明睐狭目。
“参见陛下。”孟珏赶忙行礼,那双白皙的手再次将她拉住。
“哎,如今你可是朕的皇妹,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钟镜放开孟珏的手,长袖扫过孟宁谄媚的脸,又向后退了几步,仔细打量一番。“嗯……倒是十分标志,只是太过庄重,倒是没有湘君调皮有趣儿。”
钟镜回头看向玉辇。
“我瞧着还是湘君更对我的喜好,大娘娘您说呢?”
“湘君……不过一顽劣孩童,”良久,玉辇内终于传来响动。一只匀润的手从阴影中伸出,身旁面色冷肃的女官稳稳接住。妇人缓步走出玉辇,深青色五彩翟纹袆衣被风略略提起一角,足下金舄一闪而过,隐入轮花蔽膝之间。九龙四凤冠宛若天上银河,流光在其上环转闪烁。十二树博鬓好似拥花之蝶,透着淡淡的雍容和勃勃生机。
庞太后扶住骊娥来到孟珏面前,描摹精致的眸中闪过一缕暗芒。
“聒噪调皮,易生祸端。依老身看,倒不如这听话懂事举止端庄的好。”
说着,庞太后抬起手,轻轻抚摸在孟珏的脸庞。冰冷滑腻的触感好似毒蛇的信子,在她面上划下惊人心魄的一笔。
钟镜嘴角翘了翘,连忙拱手作揖:“大娘娘别生气,都怪朕平日贪玩享乐,湘君不过是与朕搭个伴。大娘娘慧眼识真,可别怪罪了她。日后朕一定多将精力放在朝政事务之上,也叫您少操些心。”
庞太后眯起眼,骊娥适时递上一只巾帕,青黛色的细缎在指尖扭了又扭,庞太后嘴角微动,眼尾也立了起来。
“不过是些孩童把戏,湘君从小在老身眼前长大,大小事皆要老身做主,老身又怎会为这些闲话与她生分了。”
庞太后轻垂眼帘,骊娥心领神会,提起嗓子颂道:“永和公主柔嘉维则,蕙质兰心。赐玉如意一柄,香宝一抬。望尔不负皇恩,姻昏敦睦,永结同心。”
话音将落,一行侍从便将两只镂花镶金箱笼抬了上来。肖镇西叫人接过,为首那人却咧嘴一笑,嘲讽似地瞟了瞟肖镇西身后的侍卫。而那行侍从,眼中均是羞愧与自责,纷纷避过肖镇西的目光追随为首之人而去。被皇帝甩了脸的孟宁看在眼里,心念微动。他最后瞧了眼皇帝,随即小心翼翼地退下来,顺着那人脚步追去。
这等官司自然不会落在上位眼中。庞太后挥手免去孟珏的谢恩,面上显出些许疲惫。钟镜看在眼里,转过身扶起庞太后向玉辇走去,御前内侍昂起脖高诵:
“吉时到,起——”
喜庆的吉乐应声而起,群臣匐地赞送。红色的锦旗迎风飞舞,女官各执其器,只待日上宫檐,队首执者鞭声一响,座下马车便缓缓而行。宫门颂乐逐渐被街巷喧嚣替代,孟珏紧绷的神经微松。红豆闻弦知意,悄悄卷起车帘一角给孟珏看。
“公主您瞧,已经过了龙津桥了。”
孟珏本就憋闷,闻言也忍不住抬头望去。隔着一片红纱帐幔,黑压压的人群随车辇不断攒动。河上清风从窗角钻入,带起一串孩童的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