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是由晋王主持的——这点出乎阿四的意料。
严阵以待的巫女们身穿红衣、披熊皮,纯金的面具熠熠生辉,她们在巫祝的唱声中起舞,威严、肃穆,只为敬献鬼神的巫舞。
宽敞的殿宇内,唯一大开的窗下,阿四正襟危坐。据说这是专门留给她的位置,鬼神和列祖列宗会庇佑她。
浑厚的舞乐走过,巫祝们捧出一尊鼎——灿烂的颜色让旁观者毫不怀疑它的材质就是青铜。
鼎内半满的都是灰白的粉状物,阿四远远望着,生怕错过一点儿神奇的现象。
没错,她把这占卜仪式当做戏法看待。
直到齐王弹弹衣袖,从阿四身后的门扉间走出,站到小鼎跟前。齐王毫不忌讳地一身紫道袍,懒得听完巫祝口中漫长的祝词,拿过龟甲就往鼎中一盖。
巫祝眼角抽动,大概是习惯了齐王的作风,默默低下头点燃鼎下火堆。
方才的巫舞给阿四留下的那点儿震撼瞬间化作过眼云烟,她悄悄地同情了巫祝一刻钟。阿四看得分明,那龟甲上是提前刻好字的,再过火煅烧,裂开的文字肯定是齐王想要的那个。
唉,没办法的,齐王好似一神棍,实际上根本不信鬼神。阿四甚至怀疑齐王只是懒得搭理外面的俗人,假借修道名义闭门谢客,道家典籍都只是她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
烧火需要点时间,阿四按捺不住无聊,往边上挪动腿,引来柱边巫女的注目。阿四和巫女对视后,欣然问道:“我记得儿时来过宗庙一趟,看到一些古籍挺有趣的。书上写的好像和今天演的不大一样啊。”
皇帝真正想要的是趁手好用的、出身宗室的忠心官吏,而不是满脑子鬼鬼神神的神棍。所以,宗庙的课业是相当繁重的。除了本职工作巫术,巫女们还得学经义典籍、史书律法……君子六艺或多或少都有涉及。
从当年姬祈的状态就能看出她过于繁重的日常,哪个好人被关禁闭了还在背书啊。
阿四眼前这位巫女的精神状态不亚于当年的姬祈,眼下的青黑色大约不是颜料勾画的,应该是货真价实的黑眼圈,不然怨气应该不会这么大。
巫女心平气和地讲解:“上古时期,祭祀先祖寻求解答是要用人牲的,
刻过字的龟甲在过火后均匀开裂成“吉”字,巫祝取用白纸拓印下龟甲上的纹路,再由齐王修书送至甘露殿。
宗庙占卜结果不必猜,她们甚至没有遮掩龟甲背后的痕迹。巫女坦然地告诉阿四:“这样刻好的吉凶的龟甲后殿成箱摆着,都是宗庙巫女学习篆刻时顺带完成的。师傅们不教我们侍奉鬼神,且要告诫我们不等将现世之事依托鬼神。”
阿四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好一个无神论的宗庙。
齐王掏出事先写好的奏疏,将拓印者龟甲的白纸往里面一卷,这就算是完成了占卜。她背着手走向阿四,笑吟吟地说:“今儿热闹看够了吧?”
阿四莫名背后发凉,有种不太吉祥的预感,身体不由自主后仰:“仲母是有话与我说吗?”
齐王把奏疏往阿四跟前一递:“也没旁的事,你等会儿应当要回宫去吧,顺带把这个带给陛下吧。”